“嗯,都擦擦,那兒,就那凳子下麵,有團頭發,麻煩您給拖幹淨。”病房裏,唐連躺在病**,一手端手機,一手指揮清潔工人搞衛生。話還沒說幾句,手機開始震動起來,是五子棋軟件的自帶提示音,“下一步該你啦!”

他目不暇接,手指頭抬起來,正打算落子,病房門被很用力地推開了,接著,是一道不耐煩的煙嗓:“你還行不行了,不知道的以為你下圍棋呢,破五子棋還一步想那麽久。”

唐連抬頭看過去,粉吊帶,黑長發,一張表情很臭也美不勝收的臉蛋,是金橋。

“不冷嗎?”他下意識把床腳堆的衣物挪到凳子上,金橋住院住了大半個月了,脫離輪椅以後,每次來,都喜歡坐他**,“明星還真是抗凍啊。”

“潮人不問冷暖,這點天氣都受不住,我還怎麽吃這碗飯。”金橋俏生生翻了個白眼,一瘸一拐地走進來,VIP病房的床都很大,走到床邊,他把拖鞋一甩,先把那條傷腿搬到**,然後掀開唐連的被子把兩條腿都裹進去,“腳起開。”

“你能不能別天天上我這兒,”唐連就沒見過這麽死皮賴臉的人,偏偏,這種人還真就有討人煩,卻不討人厭的本事,他忍痛把腿挪了挪,“真不知道這間屋是你住還是我住。”

“你以為我願意來,誰讓你半天不落子兒,我還不是怕你突然死了沒人管,躺這麽久,血栓了都不知道。”金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好,廁所裏有洗洗涮涮的聲音,衛生每天都有人搞,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不經意瞥一眼,陡然發現,不止病房煥然一新,唐連也是,不僅換了身新病號服,頭發也特意捯飭過。

“小段順今天要來?”

“對。”唐連驚訝地抬了抬眉毛,金橋比他想象中敏銳。

三天前,段順突然說後麵一周不能來醫院陪他了,剛開始,沒跟他說是什麽緣由,他追著問了,問為什麽不來,是不是又想躲他,問多了,這才告訴他,說是要化療。他早知道段順生了病,但沒想到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化療,什麽病才需要用到這樣的治療呢,他當時被嚇得夠嗆,再不敢粘著問了。

這幾天裏,他每天都給段順發很多消息,問能不能允許他去探病,段順回複得很少,大意都一樣,讓他安分點。可他哪裏待得住,段順吃軟不吃硬,他天天求,終於,段順答應今天輸完液可以和他見一麵,他腿不好,段順體貼他不讓他動,說中午來給他送飯。

分手以後,段順總凶他,說他糾纏不休,每次見他,跟見仇人似的,他從前總不明白,他覺得自己真沒那麽賤,摔了這次腿,終於明白了,他的不罷休,正是段順的溫柔給慣的,讓他見識過那樣好的風景,他怎麽還能舍得下呢。

這一場見麵,他從早上就開始期待,很光明正大的一件事,可金橋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他陡然就有些尷尬,一起吃飯這半個月,他和段順的關係,長了眼睛的哪有看不出來的。自己卑微是一回事,讓別人看出自己卑微,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忙低下頭下棋,裝作淡然,裝成兩個人裏頭高高在上的那一個,“你中午可以不用點餐,小順給我帶了湯。”

“那也不用搞這麽幹淨吧……”金橋的手機傳來提示聲,是對手落子,他一眼沒看,心思已經完全不在棋上了,“這架勢,弄得像求婚一樣。”

可不能求,他說得故作輕鬆,但心裏,其實很擔憂,求了,你可怎麽辦呢,溫勵馳會殺了你的。

唐連驚訝地抬起頭,他完全沒想到這上麵去,“你怎麽這麽想……”

“你難道不喜歡小段順?”金橋不喜歡猜,幹脆挑明了,他盯住唐連的眼睛,試圖摳出一些什麽想法,“不想跟他結婚,那你們這樣,算什麽?你吊著他啊?”

“我沒吊他!”唐連腦門上一團亂麻,他哪還敢吊段順,吊過一次,玩兒脫了,他早就怕了。現在,分明是段順吊著他。

“你最好是,你不可以吊他,要沒有娶他的打算,你就趁早跟人說清楚,也別天天讓他給你做飯了,他自己身上還帶著病呢,天天往你這兒跑,你真喜歡他嗎,你難道不心疼?”

“你怎麽知道我沒求過?”唐連現在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說他假深情,他的苦,他的痛,好像從來沒有人看到過,隔著半張床,他搖搖晃晃坐起來,把手機往旁邊一扔,瞪著眼睛自證清白,“我做夢都想娶他,可他不願意,他甚至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他的心,全在你那個溫大董事長身上,那我能怎麽辦,我怎麽不心疼,可是如果我不纏著他,他隻會離我越來越遠!”

金橋讓他吼得愣住了,原來是失敗了,難怪了,這樣他就懂了,懂為什麽這倆人的氣氛這麽古怪了,不和分手的情侶,因為車禍不得不繼續相處,一個想複合,一個態度不明,這樣的情況,別說求婚,就是談到感情,都得慎重措辭。

唐連氣得直喘,金橋看了會兒,覺得他對溫勵馳應該暫時構不成什麽威脅,又實在太可憐了,紆尊降貴地,不熟練地安慰起人,“失敗乃成功之母嘛,你也別太在意,小段順不答應,說不定你去求別人就能行呢,別在一棵樹上吊死嘛。”

不說還好,一說,簡直是揚湯止沸,唐連眼睛一瞪,直接把被子給掀了,“你管我掛哪棵樹上呢。”

力氣很大,金橋被嚇了一跳,趕緊著急地把自己這邊的被子按住了,“你的脾氣可真夠差的。”

又遭人身攻擊,唐連臉都憋紅了,“我都忘了,你跟溫勵馳是一夥兒的,你是故意的吧,把我從段順身邊趕走,好讓他上位是吧。你都不在意嗎,溫勵馳不是你的情人?”

“誰跟你說我是他情人的!”金橋怪叫一聲,那都是大半年前的老緋聞了,“你的心思怎麽那麽齷齪?”

“不是嗎?”唐連臉色變得很差,那麽,溫勵馳是單身。

“當然不是。”金橋說,“再說,小段順選擇誰是他自己的事情,跟我有什麽關係,要是我隨便說幾句話就能改變你的想法,導致你跟小段順錯過,那也隻能證明你的決心並不堅定,你並不相信在你和溫勵馳之間,他會選擇你。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你一定清楚為什麽在你和小段順的關係裏你會這麽不自信,你反思一下吧你。”

唐連的胸腔起伏不定,金橋這番話可以說是直戳他肺管子,他當然清楚,清楚他跟段順之間的矛盾,從來不在於溫勵馳。

段順的心在溫勵馳那兒,他無力要回,段順不愛他,這才是他不安的原因。

愛情當然是你情我願,可作為一個alpha,他怎麽能承認自己連一個beta都搞不定呢,那太傷自尊了。

所以他隻能自我麻痹,在這段感情裏,是有另一個alpha插足了,這是一場雄性之間的鬥爭,他強迫自己把矛盾轉移到溫勵馳身上,然後告訴自己,是因為他沒有別人有權有勢,他才會落敗,隻有這樣,他才能在深夜時分,回想起段順對他那些不留情麵的打擊的時候,得到片刻安寧。

不,這甚至還沒到最後一刻,溫勵馳上次突然出現在他病房裏,他不是看不出溫勵馳的占有欲和顧忌,他原先以為那份顧忌,是因為金橋在,是試圖腳踏兩條船的猶豫,他當時覺得很憤怒,人怎麽能既要又要還要呢!

現在看來,那份顧忌明明還是對段順的。溫勵馳應該早就也對段順有了感情,可能是打算說的,畢竟他第一次看到溫勵馳的那天,那兩個抱在一起的身影,不止段順望向對方的眼神動了情。

但他突然出現了,大概就是看到他跟段順的糾纏,溫勵馳一下子確定不了段順的心意,所以才會那麽束手束腳。

溫勵馳當然確定不了段順的心意,那天,花店後門,段順那個小心翼翼的模樣,到現在都還刺痛著他的心,那樣謹慎的人,他那樣怕被溫勵馳知道自己的心事,他絕不會主動表白。

既然他們沒說破,他怎麽能算輸呢。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金橋問他的,為什麽不求婚呢,是啊,趁著和段順關係逐漸複溫,他為什麽不再求一次婚呢。

看到他的傷,段順還會忍心拒絕嗎?

很突兀地,一個倉促卻瘋狂的想法逐漸在他腦子裏成形,金橋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眨眨眼,平靜地看過去。

“小段順什麽時候來呀?”唐連的表情不太對勁,金橋有些心虛,總覺得自己說多了,說錯了什麽,“他來之前,你還能不能好了?別耷拉個臉了,怪嚇人的。”

“你,為什麽,你總是叫段順叫小段順。”唐連突然問,他不想再任由金橋剖析自己了,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先發製人,繼續聊下去,容易被擾亂思路。

關於段順,他確實好像了解得不多,既然不知道,那他就好好打聽打聽,“難道還有個大段順嗎?”

“啊,這個啊。”唐連的話題轉移得也太快了,金橋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跟著誰叫的?”

“別旁敲側擊的,你要真想從我這兒打聽什麽,直說。”

“我真想知道,”唐連能屈能伸,“他從不跟我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