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什麽都別說,道歉就完事兒了!那什麽車你知道麽,你他媽真會挑車撞啊!”

羅小城臊眉耷眼地被他親哥推搡著往清創室走,他的衣領子被拎著,脖子被卡得很不舒服。從一見麵起他哥就沒停過嘴,他自知理虧,聽了一路也沒敢吭聲,直到這句。

“奔馳旁邊還一台蘭博基尼呢,”他嘀嘀咕咕,皺了皺很青澀的一張臉,小聲反駁,“你怎麽不說幸好我沒撞到那車呢。”

“再大點兒聲?你還挺驕傲是吧,這事兒要是爸媽知道,你還能有嘴胡咧咧,早屁股開花了你!”羅小城他哥瞪大一雙細長眼。

“本來也不全是我的錯,我都跟你說了,那人明明躲得開,我車速都降下來了,另一個男的,就那奔馳車主,就算躲不開,頂多也就被我擦一下,蘭博基尼倒好,非往那男的身上撲,好了,兩個人都差點卷我車底下……”

“你他媽再敢給我胡編亂造?行車記錄儀沒記下來你就可以瞎說是吧,人有病啊人往你車上撞,我能忍住不抽你,到了家屬麵前你再敢沒個把門兒的,看人家抽你不。現在人家還沒報警,私下還有得商量,你看他們像差錢的麽,再要爭,到時候別說你哥,就是你全家來求情了也保不住你!”

羅小城不服氣,張大了嘴還想爭什麽,被他哥一巴掌捂住嘴巴,挾持住了。兩個人推推搡搡往前走,推開安全通道的門,裏頭是長長的走廊,清創室就在從他們這頭數左手第三個房間,兄弟兩個從門後走出來,抬眼一看那場景,都驚愕住,霎時間噤住聲——幾步開外,一個凶神惡煞的高大西裝男筆直地抱胸站那兒,正好朝著他們,麵色很不善。

西裝男背後,可容納三四個人坐的那張不鏽鋼長椅上,有兩個相擁的身影。羅小城仔細認了認,良久,確認了那個裹著一件很長的白色羽絨服,看起來像是累得睡著了,整個上半身幾乎埋在另一個高個子男人懷裏的那人,就是不久前很無情地扣下他車鑰匙的那個帥哥。

他呆了,他開始回想,他下車以後,連滾帶爬撲到受傷現場的時候,好像聽見了句不該聽的。

“別生我氣了好嗎,我真的愛你,我真的……”他聽見那個受傷的男人這麽說,滿腿的血,痛得都出汗了,那男的仍舊攥著帥哥的手不肯放,話沒說完,暈了,簡直是用生命在告白。

那帥哥呢,不知道是被血嚇到,還是被血腥告白嚇到,總之,沒作聲。

那時候,他以為裏頭躺著的跟這帥哥是一對,現在看來,好像不是。

他忍不住想轉頭把這個發現告訴他哥,一抬頭,卻發現,他哥的臉色比奔喪的還難看,“怎……怎麽?”他小聲問。

他哥理都沒理他,撒開他的手,跟上朝的芝麻官似的,恭敬地小跑了上去,西裝男伸手一攔,問“幹嘛的”,他哥馬上停在了那,一抬頭,朝坐著的人那邊,輕輕喊了句:“溫董。”

西裝男頓了頓,轉頭請示:“老板?”

長椅上,較高大的那個男人略微側過了臉,看不清長相,隻看見俊挺的眉弓和鼻梁,餘下麵貌,全被口枷擋住了,這是個alpha。他說:“放他們過來。”

是熟人啊。

羅小城聽得雲裏霧裏,但他隱隱覺得是個好消息。

他懸了一個小時的心鬆了下來,人沒死,他哥又正好認識對方家屬,他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受多大的懲罰了,可一抬頭,看見他哥那個樣子,他心裏又惴惴的。

他跟著走上去,新出現的這兩個人,穿著、氣度,看著就來頭不小,路過西裝男的時候,他忍不住抬頭悄悄看了看,腦袋還沒揚起來呢,對方已經察覺了,垂眉看了他一眼,那麽輕,又是那麽嚴厲,他被嚇得重新低下了頭。

媽的,一個保鏢都這麽嚇人。

他提快步子往前走,湊到他哥身邊,他哥嘰裏咕嚕說著什麽,他沒仔細聽,隻是悄悄往那個“溫董”身上瞧。

那是個氣場很獨特的精英alpha,西裝頭發一絲不苟,名表加身,口枷縫隙裏隱約露出的麵容,表情淡淡的,並不凶惡,但就是讓人心生畏懼,那種震懾力,不是故意裝出來的那種鋒芒,而是久居上位自然而然浸潤出的漫不經心,以及一些看似禮貌,實則高不可攀的傲慢。

他如履薄冰地打量著,突然,那雙精亮的鳳眼朝他掃了過來,他心裏一跳,立馬往後退了兩步,偷偷藏在了他哥背後。

幸好,那位老總看起來無意追究他的偷窺,“你是說,是你弟弟開車撞的人?”一把很低沉的嗓子,輕輕地把矛頭指向他哥,“你認得我,你是哪個部門的?”

羅小城幾乎能聽到他哥咽口水的聲音,“人事部,羅印。”

“王慶是你的上司?”

“不、不,王部長是我師父的師父,是我頂頭上司。”

“哦。”

這語氣,不溫不火的,羅小城為他哥捏了一把汗。眼前這位老總,看著跟他哥年紀也就一般大,可他哥叫部長的人,在這人嘴裏,卻隻是一個甚至不用帶職位,直接可以稱呼大名的普通員工而已。

在這一刻,羅小城第一次看到了人和人的差距之大,他原以為他哥稱呼他為董是抬舉,是敬稱,這人或許是個富二代,在董事會有那麽一些股份,現在看來,他還是見識太淺薄。他哥是他家最有出息的那個,工作轉正的那天,全家人都為他祝賀,是他們家的驕傲,可在這位老總麵前,他哥卑微得跟地上的泥土也沒什麽區別。

越想,他越發冷汗,難怪他哥要他閉緊嘴巴,這樣有權有勢的人,如果真要為難他,他大概真要把牢底坐穿。

“今天這個事故,全是我們的責任。全是我管教弟弟不嚴,醫藥費、誤工費、營養補償,不管裏頭那位先生病情如何,隻要他需要,我們一定積極擔責,隻是溫董,我弟弟,他才十八歲,剛上大學,留下案底,他一輩子就……”

羅小城緊緊摳著自己的手心,他哥是在求老板不要告他,一段不長的話,他哥分了好幾次才艱難地講完,話至末尾,聲音顫抖得幾乎帶上了哭腔。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犯的錯,憑什麽要他哥哥來擦屁股呢。

“車是我開的,人是我撞的!”他直起腰,從他哥身後站了出來,“你想怎麽處理我都可以!”那老總朝他看過來,皺著眉,他居然也不怕了,心底裏,燒起一股絕望的勇氣:“坐牢、賠錢,什麽我都認,就是大老板,求您千萬不要遷怒我哥,我哥很喜歡現在的工作,他也很努力,他不該為我的錯買單!”

“小城,你犯什麽渾!你給我站後邊來!”

羅小城死活不動,梗著脖子站那兒。

兩兄弟在他麵前拉扯了起來,跳舞似的,你拉我我擠你,溫勵馳終於不耐煩了,“夠了。”他低頭看一眼段順,段順在他懷裏沉睡著,或許是也覺得吵,眉頭輕微聳了聳,他於是抬手輕輕捂住段順的耳朵,幸好沒醒,溫勵馳抬頭警告地看了那兩兄弟一眼,否則即使他本來沒打算和這倆人計較,也免不了要計較一番了,“受傷的人在裏頭,告與不告,賠償與否,是你們跟他的事,我沒有決定權。”

“還有。”溫勵馳本來不想說的,浪費口舌,但躲在羅印身後那個瘦小的身影,太眼熟了,畏縮的氣質跟小時候的段順在某種程度上還真有點相似,“你哥幹得好不好,是降還是升,自然有公司製度評判,他要真犯了法,你在我麵前演再多苦情戲也是假的,他要是沒錯,我為什麽要開除一個熱愛公司的員工?”

聽了他的話,倆人傻了,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當哥哥的那個試探性的問:“溫董,您不是傷者的家屬嗎?”

“我?”溫勵馳低頭看了眼蜷縮在他懷裏休憩的段順,露出羽絨服兜帽的那小半張臉,眼睫掛著濕意,鼻尖也還是紅彤彤的,那麽可憐,“我家屬在這兒呢。”

那麽低沉的聲音,真是水一樣溫柔,羅小城感覺自己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裏頭那位先生是……”

“是他的一個普通朋友,他們一起出的事,他很擔心。等到裏麵結束,確認沒有生命危險了,我就帶他回家了。”溫勵馳分出一隻手輕輕摩挲著段順細長粉白的手指,聲音放得很低,“還有疑問麽,沒有的話就去旁邊,去遠一點的地方等。不要寄希望於別人的仁慈上,別人不欠你們什麽,假如他決定走法律途徑,你們後麵一定有很多事要做,去聯係律師,聯係對方家屬,還有走保險,去做事,別在這裏喧嘩。”

“好的溫董,謝謝您的提醒,溫董。”

羅小城被他哥麻利地拉走了。

屁普通朋友……

羅小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盯著一大一小交握的那雙手,他心情複雜,這位看起來雷霆手段目光毒辣的老總,不會其實是個情種,被綠了都不知道吧。

接下來的想法有點缺德,但他還是放任自己那麽想了。幸好,他想,幸好受傷的不是這位老總懷裏的那個,不然,照這位大老板緊張那個帥哥的程度來看,要是他撞的是那個帥哥,老總哪還有閑心跟他談什麽犯不犯法,估計一見麵拳頭就該落他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