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好奇了,某個一起看電影的下午,他突兀地開了口,問溫勵馳,關於婚姻,關於愛。

“愛?”當時,因為是鼓了很大勇氣才提起的話題,所以他記得很清楚,坐在他對麵沙發的溫勵馳麵色古怪地看他一眼,然後笑了起來,半天,笑得他坐立不安,臉都紅了,他家少爺才止住笑,說:“你這個問題太虛無了,小段順。”

“說說嘛,隨便說說。”段順訥訥地追問,隨著溫勵馳年紀增長,並且開始在商界嶄露頭角,越來越多人開始打聽溫家唯一繼承人的婚姻去向。而溫勵馳社會身份的變化,對他的生活必然也會產生衝擊,溫勵馳會選擇什麽樣的omega要加入溫家,他真的很好奇,當然,也有一絲惶恐。

可能是他的表情很傻,溫勵馳瞥他一眼,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好吧,愛,你居然想聊這樣的東西,真是長大了。那就說說吧,先說好,雖然我身邊的人就沒斷過,但我對這個字並沒有良好的體驗感,所以呢,假如有你覺得有失偏頗的地方,我姑且一說,你也就姑且一聽。”

段順點了點頭,“好。”

“我身邊有過幾個人你應該都知道,”溫勵馳掰著手指頭開始數,“高中一個,大學仨,出國以後你也知道,你溫叔叔把我的資金來源斷了,沒錢,我都沒臉答應別人的約會。”

是不多,段順沒作聲,他家少爺其實並不熱衷情愛,身邊來來去去的人,在同階級的花花公子裏,連號都排不上。

可也不少,至少比起他來說。

“剛開始是年紀小,我沒試過,他們談個戀愛要死要活的,感覺很有滋味,我也就想也那麽幹,試試是不是真有那麽開心,”回看那段年少時光,溫勵馳倨傲的臉上添了點笑意,“簡直鬧著玩兒似的。年紀再大一點,就不隻是為了談而談了,那時候大家都燥,在一起就隻為了一件事兒,**。”

段順嘴唇抖了抖。

溫勵馳並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他很認真地陷入了回憶,一個不著調的話題,他竟然真的慢慢仔細剖析起來,回看起自己的感情經曆,“過了性活躍期的年紀,就發現,沒意思,都挺沒意思的。你問我什麽是愛,我真答不上來,問我要跟什麽樣的人結婚,這個我也沒想法,你別看你溫叔叔一天到晚被我氣得要死好像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真到動真格的時候,你想想也應該知道,我的胳膊哪能擰過他的大腿。索性我也不在乎,隨他安排吧,反正我們這樣的家庭,哪個願意聯姻的適齡青年是真心實意的呢,大家都半斤八兩,談不上誰耽誤誰,合作而已。但要是能選,我可能會選個我媽那樣的好人,你還記得我媽長什麽樣嗎?她不準我去找她,也不準我聯係她,她把束縛她幾十年的東西全拋下了,包括我,我好像都快忘了她的樣子了。”

談這些的時候,溫勵馳二十一,距離溫夫人離婚遠走他國,過去整整六個年頭。

溫勵馳難得低落一次,說這話時,他的表情是那麽認真,那麽悲哀,那麽不屑一顧,段順就信了,真的信了,他的少爺,一個被父母極其成功又極其失敗的婚姻所恐嚇住的驕傲alpha,大概真的喪失了對愛情,對婚姻的期望。

那一刻,段順是真心覺得溫勵馳是他的,是需要他的。在外麵,溫勵馳永遠是恣意的,傲慢的,好像從來沒有煩惱一樣,他以前也是這麽覺得的,溫夫人走後,他家少爺一滴眼淚也沒掉,當時他就這麽想,他家少爺的心可真硬。

可今天,他卻好像突然看到了溫勵馳的缺口。

是溫勵馳主動**給他看的,他在告訴他,看,你家少爺並不是堅不可摧,並不是什麽都影響不了我。

鬼使神差的,他膝行到了溫勵馳旁邊,並不說什麽,隻是傻傻地伸出了手牢牢握住溫勵馳的手。

黑暗中,溫勵馳一雙眼沉靜而戚然,噤住聲,也瞧著他,有點疑惑,還帶著點縱容,像是想看他會做些什麽。

段順什麽親昵的安撫都沒有,他隻是摩挲著那隻寬大的手掌,鑽木取火似的,很笨拙,很努力,好像要把什麽力量通過這樣的接觸傳遞過去。

投影幕布的光昏暗不明,溫勵馳在那晦朔不明的光裏,突然慢慢笑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什麽也沒說,閉眼把他拉進了懷裏,下巴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這是個紮紮實實的擁抱,他們日夜相處,可很少有這麽親密的時候。

關於這天,由於溫勵馳的回抱,段順整個腦子激動得混混沌沌,基本記不得什麽了。印象裏,隻記得溫勵馳的力氣真大,抱得他的肋骨都在痛,至於溫勵馳是不是真的被他安慰到,他一點也不記得了。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溫勵馳真如自己所說,上層階級的alpha和omega都是沒有心的,那麽現在的金橋又算什麽?

他還在溫家的時候,從沒見過溫勵馳有交往超過這麽久的omega。什麽“愛是虛無,愛是不切實際”,他想,他真是太傻了,人在情緒低落的時候什麽喪心病狂的誓言發不出呢,溫勵馳隨口一說,他偏偏真信了。

“發什麽愣?”他好久沒作聲,溫勵馳皺起了眉,麵色冷淡而疑惑,跟當年死死抱著他想念媽媽的年少alpha大相徑庭,“都記住了沒有?賀卡就寫,祝金橋先生殺青愉快,你親自寫,他愛炫耀,會發到網上去,花店的人喜歡亂寫一通,字太醜了他又有名堂要講。”

多親昵的抱怨啊,段順感覺正有人往自己的心髒上擠檸檬汁,細細密密的汁水,咬得他的心發漲,嘴唇都打起顫來。

“好。”他聽見自己答應下來,像許多年前做的一樣,習慣性地簡單重複一遍溫勵馳的指令,“保加利亞紅玫瑰,署您的名字,送給金橋先生。”

“不錯。”難得的,溫勵馳給了他個好臉色,這會兒兩個人也差不多走到了大門口,萌小龍緩緩開著車過來,停車下車,走到靠近他們的這一側,打開後車門,朝溫勵馳做了個請的手勢。

溫勵馳彎腰坐進後座,臨關門了,又扭過頭,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喊住段順:“後天起,你暫時頂一段時間周少言的班。”段順確實是太閑了,他布置起任務,“就跟你以前幹的差不多,居家辦公就可以,不需要來公司,處理不了的就跟我說。”

“我生著病呢。”段順顧不得傷心了,那以後他豈不是從醫院點完卯回來,還得一刻不停的去打工,驢也不能這麽連軸轉吧,這可惡的大資本家!

“廢什麽話,你還沒到躺著動不了的地步,”溫勵馳有點兒不耐煩的抬手看了看表,“能跑能跳的,還有閑心做飯吃。”

“我……”段順張嘴就想反駁,誰說他能跑能跳的,他塞著一屁股棉花呢。不過這話他可不敢往外說,太羞恥了,他嘟嘟囔囔:“您也稍微尊重一下我的病,好歹是個絕症。”

他嘟囔得很小聲,但溫勵馳聽見了,一下子拔高聲音:“絕什麽症?隻要不是癌,叫得上是病?我他媽聯係人去攢飯局,腆著臉去跟一堆腦滿腸肥的貪官敬酒,就為給你找最好的醫生和醫院。花了老子這麽大功夫,就是砸錢,我也給你砸個長命百歲出來!”他豎著兩道眉毛,憤怒的手指差點戳到段順額頭上,“你就給我把心放肚子裏,安安心心治病、做事!年紀輕輕想那麽多,你不得病誰得病,一天到晚腦子不知道想什麽,沒病死也愁死了。”

又是一頓訓斥,段順聽得腦子一團胡,胡完,過了一陣,後知後覺把溫勵馳的話再琢磨一遍,心尖兒不可置信的顫了顫。

走到他家少爺這個位置,根本不會再有需要親自敬酒的飯局了。可溫勵馳剛才說了什麽,他覺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為了他,溫勵馳竟然放下身段去做飯局求人了?

但這些天,明明是周少言陪在他身邊忙前忙後。

段順腦子一嗡,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一開始就進了一個誤區。因為所有的程序都是周少言帶他去辦的,所以他一直默認上麵的關係當然也是周少言疏通的,但真是那樣嗎?

“什麽酒局?”段順倏地抬起眼睛看向了溫勵馳,眸光亮晶晶的,比剛才有神采多了,“我能治上病,是您親自去給我找的關係?”

溫勵馳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生氣說漏了嘴,他默然良久,倒是也沒否認,“不然呢,你以為你少言哥的麵子那麽大,那個基地說是醫療機構,實際上根本是個政府機關。”

說到這,他突然止住話頭,說這麽多幹什麽呢,邀功似的。

段順奇怪的表情,微張著的嘴唇裏頭,一截粉紅的舌頭,還有欲說還休的眼神,通通讓他覺得瘮得慌,他轉開了頭,生硬地甩下一句:“不重要,總之把我交待的事情辦得漂亮一點!”然後飛快關上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