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大風。段順跟在溫勵馳身後從三樓走下二樓,大屋身後有排桂花樹,正齊二樓高,風一吹,樹枝搖晃著把回廊的窗戶拍得劈劈啪啪響,仿佛有什麽怪物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風聲掩蓋了兩個人的腳步聲,段順跟不上溫勵馳的步子,之前不敢跑,怕溫勵馳聽到了以後回頭瞪他,這下剛好借著風打樹葉的喧囂聲幾步小跑跟上去。

溫勵馳的大手垂在大腿邊,隨著走路的動作微微搖晃。段順盯著看了一會兒,掌心觸電似的虛握了兩下,好近,他想,隻要稍微一抬右手,就能牽上去。

溫勵馳無知無覺地走在前麵,好似完全沒察覺到身後有人貼得這麽近。一秒,兩秒,段順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把右手背在了身後。

他本以為溫勵馳是有話要和他談,這也正是去書房的路。到了書房門口,溫勵馳卻徑直路過。走到回廊盡頭,又是一道樓梯,隻通向下麵,很窄,沒開燈,不像經常有人來的模樣。溫勵馳按亮牆壁上的開關,沒有解釋,一步也沒停地往下走。

白熾燈瞬間亮起來,照亮這道樓梯,以及樓梯間那兒一道白色的房門。段順遲疑了一下,腳步頓在原地。

這條路他可太熟悉了,多少個夜裏,溫勵馳睡得晚的晚上,他陪溫勵馳打遊戲,或者健身,下樓以後累得要死,懶得開走廊的燈,就是這麽摸索著走到這裏來的。

那道門裏,是他住了十幾年的房間。

溫勵馳已經走到了門口,高大挺拔的身軀幾乎擋住整扇門,然後轉過身,麵色平靜地朝他拋來一個小小的東西,“接著。”

段順趕緊彎下腰伸手去接,那東西落到掌心,定睛一看,是把鑰匙。

溫勵馳說:“我已經找工人搞好了衛生,你以後,還是住這裏。”

廊上狂風喧囂,樓梯間卻安靜又幽深,溫勵馳穿著睡衣,站在樓下就那麽抬頭看著他。

許多年前也有過這場麵,是很難遺忘的一段記憶,段順不禁恍然產生了種時光倒錯感。

大概是初一那年發生的事。

溫勵馳極少主動來他的房間,一般有事都是直接打他電話叫他上樓去,所以那天放學回來,轉個彎,在樓梯口看到溫勵馳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的時候,他感到非常驚訝。

說起來很巧,就連他們倆的站位,都和當時一模一樣。他喊了一聲“少爺”,噔噔噔跑下去,書包起起落落拍得他屁股疼,他也不在意,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眼睛亮晶晶地問:“少爺回來啦?怎麽不打我電話?”

會這樣驚訝,是因為溫勵馳當時談起了戀愛。溫勵馳讀書早,還跳了級,比他高了五個年級,他們兩個,一個在小學部,一個在高中部,不僅相距甚遠,且高中部是強製住校,平常如果溫勵馳不特地召喚他,他們隻有周末能見到麵。

而因為突如其來的戀情,溫勵馳已經有很多個周末沒呆在家裏了。

所以他們的交集,隻剩下了學校一個場所。上次在學校碰到,想起來,已經是兩個星期前的事情了。

他被安排去打掃小學部高中部交界的一個公共區的衛生,那是食堂後麵的一片小樹林,他的任務是拿著鐵鉗彎著腰把所有被沒有公德心的人亂丟的垃圾全清理掉。

樹林不大,罕有人至,沒什麽垃圾,所以他幹得很快。走到林子深處,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卻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平常潔癖得穿個鞋都要洗遍手的,他的少爺,此刻,一隻手卻撐在肮髒的樹幹上,寬闊的胸膛和樹幹之間圍著一個omega女孩,女孩踮著腳,仰著下巴,表情痛苦又迷醉,正和他的少爺接吻。

當然了,他那時候才六年級,根本不懂什麽是接吻,同年齡的很多人都懂,但他朋友少,看的電影和動畫片裏也不會播這種少兒不宜的畫麵,還以為那個女孩是得罪了溫勵馳,正在被溫勵馳處罰。

是女孩先發現他的,一睜眼,看到一個小孩兒站在不遠處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大概嚇了一大跳,推了推溫勵馳的胸膛,紅著臉小聲說了句什麽,轉身朝宿舍的方向跑走了。

他那時驚呆了,很傻的,居然捏著鐵鉗就那麽愣在了原地。不一會兒,他雲裏霧裏地就被生氣的溫勵馳拎著後脖子抵在了樹幹上。

剛才,那個女孩,就是這樣被圈在溫勵馳懷裏的。

看溫勵馳凶神惡煞的模樣,他馬上產生了不必要的聯想。

溫勵馳泛紅濕潤的嘴唇隻是輕微張了張,他就驚恐地瞪大眼睛,一把丟了鉗子,用帶著鐵鏽味兒的手掌趕緊捂住了嘴,含糊地喊道:“少爺,別咬我的嘴!我,我就是來搞衛生的。”

回想起來,那好像是他一輩子數不清的求饒裏,最管用的一次。他的少爺,聽完他說的話,那張故作惱怒,青澀俊俏的臉龐頓時沒繃住,鬆開他的衣領,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完擦了擦眼尾的淚花,捏了捏他的臉,又好笑又好氣地說了句:“我的puppy,笨成這個樣子,你以後可怎麽追姑娘。”

“小學不是四點就放學了麽,小學生應該不用補課吧,怎麽現在才到家。爬回來的啊?”畫麵回到兩周後的房間門口,溫勵馳看著他,不耐煩地嘟囔著。

聽到他解釋說去買了幾本教輔資料,才勉強緩和神色,不一會兒,神秘地笑了笑,說:“你不是老怨我交了女朋友就不陪你過周末嗎,這不,我來找你看電影了。前兩天剛找到的一部動作電影,製作精良,還沒在國內上映。劇情不錯,就是有幾個場麵比較血腥,你想看嗎?我覺得對你應該有教育意義。”

段順很喜歡看電影,尤其是動作大片,七八歲的時候很崇拜李小龍,求著他爸讓他學了跆拳道,一直堅持到現在都沒斷過課程。溫勵馳知道他這個喜好,每逢出了新的動作電影都會等他一起看。

說是那麽說,陪他看,但溫勵馳,按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鑒賞水平比較高,普通的電影打不動他,所以總是看到一半就會睡著。

很煞風景,但段順從來不介意,少爺能有耐心陪他玩兒他就已經很開心了。

總之,能讓溫勵馳都感到激動,甚至興奮得直接跑下來找他的電影,必然是部驚天巨作。段順當即怪叫一聲,掏出鑰匙急匆匆地開門,埋怨:“少爺,你怎麽能背著我先看,你忍一忍不行嗎?”

“那怎麽忍得住。”溫勵馳閑閑地說,說完了,用一種隱秘的,期待的眼神往他身上瞟。

他當時沒在意,後來,電影開始播放,兩具赤白的,一強壯一瘦弱,手貼手,腿纏腿,緊緊重疊在一起的身體出現在投影屏幕上,他腦袋一嗡,下意識就捂著眼睛轉頭,卻被溫勵馳的大手牢牢扣住後腦勺,逼迫著仰頭繼續觀看的時候,他才懂了溫勵馳那道目光的含義。

“別躲,讓你也開開竅。現在知道我和那個姐姐在做什麽了麽,假如你不來……”溫勵馳邪惡的冷笑兩聲,“下次再碰見,puppy,答應我,悄悄溜走,別再跟個傻逼似的站在那兒不動了,好嗎?”

幼小的他哪裏聽得懂,隻覺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傷害,不管是從身體還是心靈上。他本能地拚命搖起頭,可即使是學了好幾年的功夫,在絕對的體型壓製下,他依舊不能動彈半分。

溫勵馳又問他一遍,他緊緊閉著眼睛,耳朵卻難逃荼毒,呻吟聲魔音繞耳,為了快點解脫,他隻得含淚點了頭。

溫勵馳這才哈哈大笑著,讓他從自己懷裏連滾帶爬地逃走:“羞什麽,過不了幾年你也會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做這個的。”

“不!我不喜歡!我不想!”他怒吼,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那個晚上,溫勵馳用一種粗暴且直接的方式給他上了人生第一堂性教育課。就是這個不可磨滅的影片,讓個從此對動作片三個字產生了陰影,此後再沒纏著溫勵馳看過電影。

說起來也好笑,他極度排斥這段恐怖的記憶,可在十四歲那年,分化後第一次夢遺的時候,夢裏出現的卻還是這一段。

隻是主角變成了他和溫勵馳,他被他的少爺壓在**,被迫伸出舌頭,脫掉衣服,不知滿足地拱著身子,不斷不斷地沉浮在欲望裏。奇怪的是,當年惡心得他三天都沒吃下飯的事情,從那個晚上起,竟然成了他最遙不可及的一個夢想,和自我安撫時的主要幻想場麵。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所以段順一直覺得,他會愛上溫勵馳這件事,其實完全也算得上是一種因果輪回。讓他提早通曉人事的壞蛋,理應對他的第一次心動負上一部分責任。

在溫勵馳的注視下,段順夾著腿走下樓,小心翼翼打開了房門。

開了燈仔細一看,屋子裏的陳設還是他以前離開時候的模樣,隻是比記憶裏的小了,舊了。

段順環視一圈,徑直走到床頭櫃邊,蹲下來,拉出抽屜。裏麵擺了很多東西,空調遙控器,高中學生證,很老一代的平板電腦,和其他無關緊要零零碎碎的其他物品。

他把那些東西都撥開,費勁地拿出一個紅色的絲絨盒子,隻輕輕地揭開看了下,裏頭的東西還在,就放下心,馬上把抽屜給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