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滾。”沉默半晌,溫勵馳抬頭罵道。

這就是默許了。

得到了老板的首肯,周少言綻出喜悅的笑容,抬腳就往外走。

他忍不住了,要去大門口等一等,第一時間告訴小段順這個好消息,然後教他說點好聽話哄哄老板。他的這個老總兄弟,高傲自負,嘴極硬極不客氣,那顆心卻是軟得不得了的,得他看重的身邊人,什麽時候都會被念著情分。走到門口,他想到什麽,突然頓住腳步,回頭看了眼溫勵馳。

那片脊背寬厚而挺拔,即使沒有昂貴西裝的裝點,也高貴,也驕矜,可腦袋卻微微垂著,很寥落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有些愧疚,忍不住僭越了一次,扶著門把手,輕聲幹預起老板的私事,“其實你也知道他並沒有做錯什麽,你隻是怨他不信任你。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朝夕相處十幾年,他遇到事兒第一時間是逃走而不是求助你?”

溫勵馳緩緩回過頭。他想起段順的那一遝書,認認真真做了滿滿筆記的參考書。段順絕對是有期望的,對自己,對未來。他對此不是沒有動容,惱怒之餘短暫的欣慰了幾秒鍾,至少這個人,他花心思雕琢過的這個人沒讓他失望到底。

他給了段順機會,在昨晚,說要留宿,用了那樣蹩腳的借口。要知道,從來隻有別人央求著他留下來的份兒,如果足夠聰明,段順就會知道他是在給機會,給一個坦白和懺悔的機會。假如理由和道歉足夠真誠,他會不計前嫌,甚至還可以允許段順重回他身邊做事。

可段順竟然猶豫了,遲疑了。

又一次,他覺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白費功夫。

他已經很寬容,周少言卻還要來責怪他,這實在太沒道理。他冷冷道:“你的意思,難道還是我錯了,是我害他到這種地步的?”

周少言歎了口氣,“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須要分個對錯黑白,勵馳。我永遠站在你這邊,請你堅信這個事實。”頓了頓,又說:“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因為賭氣錯失挽回這段感情的機會,小段順是你很重要的朋友,你自己心裏也知道,別輕易做下以後自己想起來會遺憾的決定。”

溫勵馳不做聲了,表情還是很臭,擼貓的動作卻慢了下來。

“聽哥哥的話,啊。忍一時風平浪靜……你知道你家少爺那臭脾氣,好好說話,他在意你的。”

段順腦袋暈乎乎的,被周少言攬著肩膀帶著往大屋裏走。

他覺得自己像是在發夢,一下車他就被周少言拉著往屋裏走,邊走,周少言邊粲然地貼著他耳朵快速地說話。他沒完全聽懂,隻大概明白,溫勵馳調查了他,不知道查到什麽,總之知曉了他的病情,然後,同意了讓周少言幫他找門路治病。

“溫先生,他,他真的願意原諒我?”段順簡直不敢相信周少言的話,抖著嘴唇,眼睛瞪得老大,中舉的範進大概都比他此刻的精神麵貌要好看一點。

“說什麽胡話呢,高興傻了?”周少言捏他的手心,笑說:“分分清楚主次,治病才是正經事,你管他原不原諒你呢,你又沒做錯什麽。”

段順咬著唇搖了搖頭,他就是分得太清楚,才會激動。

到了這個地步,對於生死,他雖不甘,但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會這樣高興,完全是為了那個小小的可能性,如果真能獲得溫勵馳的原諒,這樣的意外之喜,死了又有什麽關係,他的人生已經因此而圓滿了。

可世上真有這樣好的事情嗎?

段順心裏直打鼓。他不是沒嚐試過重新親近溫勵馳,在抽血做親子鑒定的那天,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啊,可溫勵馳給予他是什麽呢,一句輕蔑的,簡短的諷刺。來自溫勵馳的惡意,總是輕輕幾個字就足以叫他羞愧欲死,他怎麽還敢不怕死地去觸第二次黴頭。

“越高高在上的人,有時候越需要台階下。”周少言看出他的猶豫,適時鼓勵:“他這幾天心情不好,但小段順,你應該比我懂得怎樣哄好他。”

段順訥訥笑了笑。

以前他確實是很擅長,或者也不能說是擅長,契合兩個字更適合。

溫勵馳十足挑剔,極討厭愚蠢的人,一句話從來不喜歡重複第二遍,但他幾乎不會有能惹到溫勵馳的地方。不是他有多聰明,或者多機靈,而是所有溫勵馳討厭的那些性格和習慣,在積年累月的相處時日裏,全都被他改掉了。

陪伴在溫勵馳身邊的那十幾年,不管是被迫改變,還是主動討好,總之,他幾乎成長成了溫勵馳最稱心的模樣,令行禁止,溫勵馳一個眨眼,揚眉,他的腳就下意識地動起來,知道要去做什麽,量身定做的機器人大概都沒他順手好用。

可這麽多年過去了,溫姨的花園都變換過好幾茬花種了,更別提易變的人心。溫勵馳變了,他也變了。現在的他,大概隻比周少言更懂得怎樣能惹怒溫勵馳吧。他擠出了一個笑容,小聲說:“我,我努力試試。”

“別緊張。”周少言笑了,他在職場這麽多年,別的不說,察言觀色是絕對的強項。若不是看準了他們雙方都有意向和好,他也不敢橫插這一手,“沒有他,我當然也能幫你,但我想,要是通過這個機會讓你和你家少爺破冰就太好了不是嗎。他既然已經鬆了口,就不會再多說什麽,你放心去,不用擔心,一切有我托底。你們倆,十多年的友情,說散就散,多可惜。”

周少言總是這麽可靠,這麽溫柔,這麽值得信賴。可友情?段順忍不住臉熱起來,要真是友情該多好,親情也不錯啊,那麽他也就不會如此心虛,更不會因為喜歡溫勵馳而反反複複感到煎熬。

途中遇到了溫姨,像是特意等在大屋門口的,隔得老遠,段順聽見有人喊了自己一聲,一抬眼,有道碎花裙的小身影朝他徑直跑過來,然後義無反顧紮進了他的懷裏。老太太的手溫暖而單薄,不住地摸著他的臉,哭著說:“沒良心的,沒良心的!這麽久也不回來一趟,生這麽大病也瞞著瞞著,溫姨那麽想你,你剛走的時候我眼睛都快哭花了,你連電話也不接我的,你這個小混蛋,是不是要等你溫姨死了才能見你一麵啊。”

段順被撲了個滿懷,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眼含熱淚,低著頭,任溫青蓮不痛不癢的拳頭落在自己肩頭,哽咽道:“我也好想你,溫姨。”

“你爸呢,身體怎麽樣?我,唉,好久沒打電話過去了。”

“身體硬朗著呢,一個人能伺候一畝地的麥子。”

溫姨心疼地點點頭,傷心地說:“少言特地叮囑我,說不能把你的情況告訴你爸。你爸年紀大了,還就你這麽一個兒子,知道了該多擔心。”

“我也是這麽個打算,老頭兒那兒,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溫勵馳還在等著自己,段順不敢耽誤時間,短暫寒暄兩句後,趕緊回過頭,把被萌小龍抱在懷裏的小球接過來放到地上,牽著帶到溫姨麵前,說:“這是……”說到這兒頓了頓,笑了,赧然而鄭重地吸了口氣,“我的兒子,小名叫小球。”

溫青蓮點著頭,道:“好,好。”當初自己還是孩子的少年,如今也為人父親了,這怎能不叫她感慨。

段順蹲下來,對小球說:“本來你該跟著你哥哥叫姑姑的,但今天先跟著爸爸的輩分叫吧。喊奶奶,爸爸就是在這裏,被這個奶奶一手帶大的。”

溫青蓮也蹲了下來,捂住嘴,期待地看著小球。小球大大方方地甜甜叫了聲“奶奶好”。溫青蓮當時就落下了淚,把小球摟在懷裏,不住地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爸爸把你養得真好。”

周少言早在他小姨和小段順相擁的時候就拉著萌小龍退到了後麵不遠,隔著一段距離,他眯著眼,看到小段順蹲在地上,含著笑,就那樣看著一老一小緊緊相擁,忍不住後退兩步,用手肘撞了撞萌小龍的腹肌,側過頭,也忍不住笑:“真好啊,對嗎?”

“啊?啊,對啊,真好。”

走什麽神呢這家夥,周少言不滿意地回過頭去看,卻驚訝了,是熱的?還是其他原因,萌小龍黝黑的硬朗臉龐紅的像個大蘋果,眼神也飄忽不定,沒看小段順的方向,也沒看他,像個做了壞事,怕被處罰,躲避老師目光的壞學生。周少言感到莫名其妙,但沒在意,過了會兒,自顧自說:“沒想到我小姨那麽喜歡小孩兒,她鐵了心單身一輩子,我原來以為她是不想生孩子,原來隻是不想結婚。自己都不願意結,還每天催我結婚。”

“你呢?”萌小龍突然問“你想結婚嗎?”

“我啊,一般吧。我這樣的工作屬性,很難找到合適的人啊。這世上能接受O主外A主內的alpha畢竟還是太少。但要讓我放棄工作回家全職帶孩子,我才不幹呢。”

萌小龍咽了咽口水,道:“非得alpha嗎?beta不行麽。”

“行,怎麽不行。”周少言看萌小龍一眼,開玩笑似的說:“我要求很低的,別管什麽人,隻要心甘情願支持我工作,回家能讓我有口熱飯吃就行了,我求著他娶我。”

萌小龍沒作聲,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溫青蓮跟看心肝肉似的看小球,聽說段順有事兒要去辦,二話不說提出幫他看著孩子。花園那麽大,有荷塘有假山假水,農家樂似的,不夠小孩兒玩的。段順當然是求之不得,小球能跟溫姨親近起來也好,他就不擔心小球以後的生活了,溫姨一定會把小球照顧的很好,就像當年照顧他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