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溫勵馳的書房門被敲響,他的左手邊是一份很厚的資料,有被翻過的痕跡,裏麵是段求從出生到現在所有的個人資料,包括出生時間和地點,從嬰兒時期到現在所有的行程軌跡,等等等等,事無巨細。

他全都看過一遍,資料和段順所說,全部吻合。

右手邊是個IPAD,正在看的內容標題是:擇園攻略!北市10所頂級國際幼兒園大盤點。早在門響前他就聽到了高跟鞋的聲音,從旁邊拿起止咬器,頭也沒抬,戴上,說了聲:“進。”

門被打開,橘黃的落日泄進來,高跟鞋聲又響起,辦公桌對麵的真皮座椅被拉開,有人落座,伸出精心做了美甲的細長手指在辦公桌上不耐煩地叩了叩,“我說,你能不能對別人禮貌一點。”語氣是抱怨的,撒嬌的,可那聲音又低又沉,比抽了幾十年煙的老煙槍還要喑啞,“我不奢求你給我拉椅子,好歹看我一眼吧?”

溫勵馳沒什麽感情地抬起眼,他如言看過去,對麵的人一頭長直黑發,白皙高挑,穿一條熏衣紫的吊帶長裙,平坦的胸口上方,兩根對稱凸出的精致鎖骨,是素顏,可就是沒有妝飾,那五官也極漂亮極奪目,一雙眼款款情深,像鉤子,像閃閃發光的寶石。

溫勵馳自認足夠挑剔,對著這張臉,卻也挑不出什麽錯兒來。

這是金橋,近幾月炙手可熱的omega男明星,特立獨行,喜歡穿所有美麗的裙子和高跟鞋招搖過市。

溫勵馳和他的交集,始於他從前的稅務籌劃師金杉,金橋,是金杉的繼弟。

和他一樣,金杉也是大家族出身的alpha,光鮮的身世,相似的社會背景,讓兩個從小備受家裏希冀的繼承人從小就社交密切。

金杉比他大幾歲,兩人一同跑過馬,參加過大大小小的家族聚會,算得上是發小。金杉畢業後,先去到了美國發展,後來受他邀請入職溫氏,主要幫溫氏評估每一宗涉外貿易裏合同的稅務相關問題。

溫氏財團一向無懈可擊的財務部門,就是金杉帶來的團隊一手建立起來的。

一年前,金杉私人投資失敗,從金融街的頂樓一躍而下。

臨終前,他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溫勵馳,求他照顧金橋。家庭重組沒幾年,金家父母就雙雙罹難,所以雖然是繼兄弟,金家兩兄弟卻完全是相依為命長大的,溫勵馳知道金杉一直很疼愛這個弟弟。

可即使世上有牽掛的人,他還是那樣果斷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樹過高易摧,人過剛易折,溫勵馳從不隨意評判金杉的選擇,但經常,為這個自負驕傲的老朋友,他總是感到很遺憾。因此,在聯係到金橋,並知道他決定在葬禮以後離開傷心地,準備回國來發展後,他對這個故友的弟弟一直多有照拂。

“你最近不是在拍戲麽,拍完了?怎麽有空來找我?”

“如果你說的是半年前你找人幫我聯係的那部電影,是的,拍完了,進另一個組都兩個多月了。”

“是麽。”溫勵馳眉頭微皺,不動聲色地疑惑了一秒鍾,“什麽時候上映,我讓周少言去聯係影城,跟上次一樣,包一周,你覺得呢。”

“哥,我叫你親哥了。”這人,不上心就算了,裝還裝不像,金橋埋怨,“那是部獻禮片,半個月前上映的,現在都下線了……廣告鋪得滿互聯網都是,您是山頂洞人嗎?”

“這樣麽。”溫勵馳沒有絲毫愧疚,反而鬆了口氣,放下IPAD,他抬起手晃了一下手腕,那塊公價不過幾百萬卻被拍賣到兩千萬的名表,在夕陽下熠熠生輝,“那我是不是可以把它摘下來了,你知道我不喜歡這個牌子,太浮躁。”

“隨便啊,扔了都行。反正我現在火了,不用再靠你拉資源了。”金橋抱著手往後一靠,豪氣得仿佛他才是那個為美人一擲千金的富豪,“不過你溫大董事長的名頭確實挺管用啊,你不知道,你戴上這塊表,別說圈裏其他人,就連我老板都以為你是我的alpha,那嘴臉,別提變得多快了。”

“娛樂圈是名利場,捧高踩低再正常不過,大環境差沒有辦法,你的事業步上正軌了就好。”

“你最好了。”金橋嘻嘻地笑。

“我會一直這麽好,前提是你聽話。”溫勵馳麵無表情地瞧他一眼,“之前打電話你假裝聽不懂,那我當麵再跟你說一次,我最厭惡別人騙我,陽奉陰違的事,我不希望下次再發生。”

他指的是幾個月前金橋求他配合炒作的事情,當著他的麵,金橋花言巧語,哄他說他隻要戴著那塊故意高價拍來的表一會會兒,等記者拍完照,來詢問他們之間的關係時候回答說“金橋是我弟弟”,讓金橋借勢得到老板重視就好了。

他幫了這個忙,將那塊表戴到了手上,可第二天,鋪天蓋地的新聞通稿就把他寫成了金橋的男朋友,金絲雀背後的神秘金主。

他不是沒為此生過氣,但金橋實在太會撒嬌太纏人了,臉皮還厚,他並不吃這一套,但俗話怎麽說,虱子多了不癢,他要真計較這些緋聞,生意也不用做,天天就繞著圈和金橋打太極算了。

金橋的笑容立馬蔫了,老老實實低頭道歉:“下次不敢了。”

溫勵馳不置可否,低眉解起手表來,冰冷的止咬器,因為低頭的動作,和手背上搏動的青筋靠得很近。

那詞兒怎麽說的來著?

金橋托著下巴悄悄地瞧,禁欲,他想了起來,重欲的人戴上止咬器裝正人君子,隻會讓欲望因禁止而愈加勃發。

總有一天,他眯著眼睛想,總有一天他一定要把溫勵馳的止咬器扒下來,失去止咬器的易感期alpha,發起情來,得有多猛。

機械叩擊木質桌麵,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沉浸在性幻想裏的金橋驚醒了過來,他舔了舔嘴唇,故作自然地將眼神聚焦到聲音來處。

是那塊兒表,溫勵馳推到他麵前的,“你處理。”

“噢。”金橋食指一探,把表帶慢慢往自己的方向勾過來,溫熱的指尖在冰冷的黑木桌麵上留下一道曖昧的拖痕,故作不經意地,他問:“你最近,是不是和別人做過?”

他看見溫勵馳麵無表情的臉微微有了些情緒,像是,赧然?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

“隨便問問。”金橋神色變了,他還沒吃到嘴呢,讓誰給捷足先登了,“我就是看你今天,”他不高興地瞅著溫勵馳,真是害羞?眨個眼的功夫,那張臉上的表情,又恢複如常了,他都懷疑自己看錯了,“怎麽說,挺開心的。”

“從哪兒看出來的。”

“不知道,omega的第六感?你以前,禁期總是拉著個臉。”金橋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就好像溫勵馳是個和尚,茹素多年,突然有一天當他麵喝酒吃肉了似的,“今天好像好一點,發泄過了?”

溫勵馳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如果把段順罵了一頓算發泄的話,那他確實要承認自己有被爽到。

“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許了。我都還沒把到你,你潔身自好一點好不好?”

“金橋,”溫勵馳冷下了臉。這種程度的冒犯並不至於讓他生氣,金橋在國外待了很長一段時間,言行舉止一直很無所顧忌,認識之初就大膽地釋放信息素勾引過他幾次,被萌小龍拎著後脖子丟出辦公室好幾次才老實下來。但能容忍是一回事,他不會縱容這樣毫無邊界感的行為,他警告,“適可而止。”

這次跟他開黃腔,下次就該爬到他**去了,他知道金橋幹得出這事兒,得寸進尺是某些人的天賦。

“好吧,口嗨也不許,真沒意思。那讓我摸摸胸肌?別瞪我,我知道你練得很好,上次少言哥發的健身房照片你入鏡了,你怎麽舉鐵的?脖子和臉為什麽不會變粗啊……”金橋的語氣又色又酸,溫勵馳聽不下去了,舉起平板,打開攝像頭,“再多說一句,我立馬把你的素顏照發給記者。”

“什麽人啊,長得好還不許人饞。”金橋忿忿然,火速舉起隨身背著的那個比巴掌還小的珍珠小包擋住臉,“不鬧了,我有正事兒要說!”

“說完趕緊走。”溫勵馳放下了平板。

屏幕是亮的,把手放下的時候,金橋不小心瞥到一眼。

幼兒園?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驚異。

什麽樣的孩子,誰的孩子?能叫溫勵馳願意親自把關幼兒園,操,不會讓他說中,他惦記好幾年的鐵樹真開花了?

孩子都有了!

這他媽什麽進度!

“呃,我哥,我哥的忌日快到了,我要去祭拜,你有空陪我去嗎?”

“今年是……”

“第三年了。”金橋沒回過神,呆呆道。

“真快。”

“是啊。”提起哥哥,金橋顯然沒有了剛進門的盛氣淩人,塌下肩,眉宇間有些委屈,“我哥一個人在那邊,肯定好寂寞,我這次去要陪他久一點。”

“替我問好,”溫勵馳輕聲說,是個婉拒的意思,“我也很想念他。”

金橋看了他幾眼,確定他的心意不會更改後說了聲:“好。”

金橋很快走了,臨走笑嘻嘻地又在口頭揩了他幾把油,溫勵馳沒搭理也沒送,接著看那份“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的重要學校名單”。

看了沒一會兒,他在心裏有了幾個選擇,考慮到時候讓人實地去勘察一下。電話鈴這時突然響了,他接起,看了眼顯示,胸腔裏,沒來由的,泛起一股陳舊的憤懣。

“結果出來了?”

“溫先生您好。”電話那邊是金信研究所的人,言辭恭敬又官方,“Y-STR鑒定結果出來了,結果顯示您和段求的Y染色體分型完全一致,可以認定是來自同一個生物學父親。此次鑒定準確率約為99%,如有疑問,可以隨時聯係我司再次采樣。數據和報告都已經傳到了您的郵箱,請您查收。”

“我是真心疼,真喜歡你,你明明也喜歡我不是嗎?”蘭蒂斯酒櫃牆旁的觀景陽台上,唐連望著說完要和他到此為止這句話以後就深深埋下頭的段順,無頭蒼蠅似的急躁著,“讓我照顧你,咱們談一兩年的戀愛,我就有底氣跟家裏人說娶你。”

一兩年。

娶我?

段順驚訝地抬起頭,他沒想到唐連真的考慮過要和他結婚。

唐連的父母是大學老師,唐連提起他們的次數不多,但段順大約知道一點,他的父母是很善良很開明的家長。

如果唐連提起,那麽,說不定他父母真會答應。

段順開始有點慌了,他實在是不會應付這種場麵,拒絕別人,辜負別人的期望,還是在關係並未挑明的情況下,讓他有難以啟齒的羞恥和愧疚。

若不是良心有愧,他今天連來都不會來。

咬咬嘴唇,他懊悔地想,確實就應該不來的。

“算了,唐連,我們還是算了。我不值得你這樣。”

“你說的不算,小順。”唐連握住了他的手,拉得緊緊的。段順目光躲閃,下意識地掙了掙,他沒讓,“我願意等你,等你全身心地愛上我。你勇敢一點好不好,為了這個喜歡你的我。”

要是掙脫得過,段順真想搖著唐連的肩膀抽他兩個大嘴巴,大喊一聲“你清醒一點!”

這是勇氣的問題麽,這是他媽的現實。

段順想,換成別的道德感低的人,隱瞞病史攛掇他結婚也不是不可能,他有這良心,想體麵點分手,他真的搞不懂唐連在想什麽,痛痛快快答應不好嗎,非得被他拖下水才好嗎?

段順無奈,也慌張,唐連挨他太近了,他覺得很不舒服,“你先放開我。”

“我生病了,隻剩下半年好活。”他抬起頭與唐連對視,唐連看上去很悲傷,他覺得好可憐,不願意再看,又低下頭,“我,我沒想過你會把我也算在你的未來裏,我真的很感動,但唐連,我沒機會了。”

“你何必拿這種理由騙我。”

“是真的,信息素紊亂綜合征。”段順兩隻手被抓得生疼,被這樣捏著手腕,就好像他是什麽犯了罪被逮捕的嫌犯似的,實在很沒尊嚴。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告訴別人這件事,他這麽想著,頂著唐連失望的目光,小聲地解釋:“可我是beta,唐連。腺體和神經相連,如果選擇手術,要麽死要麽殘,國內沒有成功的先例。”

唐連愣了愣,幾秒後,不知道是就坡下驢,還是真的接受了這個理由,眼神更堅定,更憐惜了:“那我更不能讓你一個人了,全世界那麽多頂尖醫生,現代科技這麽發達,你幹嘛這麽悲觀!你是擔心錢的事兒,才要跟我分手?我唐連大錢是沒有,救命錢還是拿得出的,小順,相信我,好不好?我一定想辦法治好你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