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雨驚慌失措的看著沈嶺竹, 剛想開口反駁怒斥,就對上了沈嶺竹的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充斥著冰冷的殺意, 小雨很肯定, 那一瞬間她看到了猩紅的一抹在這人的瞳孔深處,如同惡鬼的化身。
她的嗓子像是被沙礫堵住了, 渾身在瞬間被冷汗侵襲,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嶺竹轉頭看著螞不乙,“你是要現在指出另外一位玩家, 還是要我掀起所有人的褲子,一一比對他們的腿之後,你們兩個一起感受死亡?”
螞不乙驚恐的看著他, 表情猶豫, “我,”
在這一瞬間,沈嶺竹的意識恍惚了一下,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看到的是螞不乙閉上的眼睛。
清醒過來之後, 沈嶺竹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一間屋子裏麵, 如同每一個進入這個遊戲後的早晨。
其他人都經過昨晚上的加班淨化了異變, 想再根據那張照片找到另外一個玩家看上去暫時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他和千河在一群螞蟻人之中維持著人身, 看上去像是誤闖入怪物洞穴的無助人類, 現實卻反了過來,其餘人都若有若無的用警惕的視線看著他們兩人, 準確的說, 是看著沈嶺竹。
他們所有人胸口的標簽號再一次改變, 從一到十四,這是他們進入程序工廠這個遊戲副本的第四天早晨。
“哢噠——”一聲輕響,順著聲音看去,就發現胸口標簽號為十四的螞蟻人神色恍惚的跌坐在**。
聲音的來源就是它的後足碰到床腳發出的,十四號看到了幽幽望向他的十多雙眼睛,勉強維持住了臉上的神情。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在這間屋子裏麵發酵,沈嶺竹明銳的察覺到氣氛的詭異,他善於觀察情緒和眼神,可此時他卻在思考自己的觀察是否出錯了。
屋子裏有十四個人,卻像隻有鮮活的五個人,和死板的一個人。
那一個人,由九個人構成,它們的眼神當中是一樣的情緒,一種麻木的呆滯,就像同一個人的靈魂,控製了九個人的身體。
沈嶺竹不清楚其中的緣由,心裏隻有一個大概的猜測,可失態跌坐在**發出聲響的十四號卻再清楚不過了。
那些人,變成了真正的螞蟻。
他的腦海中響起的話,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叮咚!您已成功擔任一天蟻後,威信上漲,蟻後可在不危及性命,不違背遊戲規則的情況下命令任何一個工蟻做任何事情。”
“注意:真正的工蟻乃是玩家,每日可下達命令的次數為兩次,命令人數最高為兩人,當前可命令人選:十一名。”
“蟻後可在遊戲副本結束後成為該工廠真正蟻後,敬請期待您的表現。”
如今的十四號,就是最初的二號,李不樂,昨天他擔任蟻後之後沒有開口言明,默不作聲的跟在其他人做了一天活。
投票結果出來之後,他按照腦海中的提示更換了所有人的標簽號,又將蟻後的人選繼續定為自己。
李不樂總感覺蟻後的存在沒有那麽簡單才對,可沒想到,真相竟然離他們這麽近。
隻需要讓蟻後活過一天,僅僅一天,他們就能排除至少兩個人,而有了這個開始,他們就能每天通過蟻後最快的發現玩家。
通關方法,簡單得讓他笑不出來,第一天,第二天的蟻後都被他們投票投了出去,第三天就是他。
蟻後每天能在腦海裏聽到的聲音,都在讓蟻後警告違規的人,一經警告,那些人就會根據違規的方式得到不同地方的異變。
剛進入遊戲副本,所有人都會下意識遵循這個遊戲的提醒,毫不猶豫的選擇按照聲音的指示念出違規的人。
他們不會多想,隻會覺得這是遊戲的一環。
事實上,這確實對他們沒有任何影響,隻是懷疑的火種會點燃被警告的人的心,憤怒之下,在第一天毫無線索時就會將矛頭對準蟻後。
李不樂曾經也是煽風點火的那一個,此刻他卻覺得自己如墜冰窟,他不知該說是遊戲把握住了人心,還是說自己愚蠢。
一天,就一天,隻要讓蟻後活過一天,所有的情況都會大不相同。
李不樂原本以為自己是個怕死的人,為了活下去,他甚至不惜蠱惑三號,一起殺了其他人,讓異變的人在票數上占優勢。
可現在,看著這一房間的螞蟻人,他在心裏問自己,當真要這麽活下去嗎?
真的要連人這個身份都拋棄,以醜陋的麵貌苟延殘喘不知哪一天就會死亡嗎?
他不想這樣活。
這時候,李不樂突然想起了秦一說過的線索,工蟻會毫不猶豫堅定的遵從蟻後的指令駐紮進沼澤當中。
這條線索,似乎也從側麵告訴了眾人,太過聽話會是什麽樣子,也告訴了他們蟻後能做些什麽。
可那時候,所有人都想不到這一點。
這一屋子,看上去還有十四個人,可其中的九個都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思想,李不樂的心突突突的跳起來,他突然想到了晚上的投票。
這九個徹底成為工蟻的人,它們會如何投票,它們的票算是一張還是九張,不管怎麽想,投票上似乎已經落入劣勢了。
“你們兩個,都是玩家吧。”沈嶺竹將視線投向九號和十號,“其中一個,擁有讓所有人同時睡去的能力?”
場麵上的情況已經很明了了,九個一夜變得木訥的人,十四號慌亂的眼神,排除了他們,就隻剩下九號和十號了。
昨晚那種情況,那麽巧合的時間所有人同時睡著,太過巧合了,就是人為。
這也讓沈嶺竹明白,雖然遊戲還在繼續,但基本大局已定,玩家才能這麽有恃無恐。
十號笑了笑:“我們對遊戲的具體規則也不算太清楚,虧我還在二號三號找上我要殺了四號的時候,讓他們配合我演一出被四號排擠的戲,這樣才能讓四號的死跟我毫無關係。”
它就是最初的,混在第一批異變的人當中的五號,配合著殺了四號又讓其他人用同樣的聲音這一特點演一出戲,就是想洗脫嫌疑。
“誰能想到,你們居然在第二天又把蟻後投出去了。”十號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本以為對NPC過分偏袒的一場遊戲,我們不會死完也至少會死掉一個。”
它看向沈嶺竹,眼神之中盡是得意,“結果,我們完勝。”
“馬上到時間了,該到車間上班了,走吧,大偵探家。”它的語氣嘲諷至極,明晃晃的惡意毫不掩飾的向沈嶺竹投來。
千河上挑的眼尾微微掃過它,“還沒到結束的一天,得意的太早小心死得難看。”
十號看向千河的臉,要說出口的話一頓,冷哼一聲叫上九號,兩個人和九個木訥的螞蟻人一起離開了這間屋子。
它們兩個,一個是螞不乙,一個是螞十一,其中眼神對著沈嶺竹至始至終有些恐懼的九號是螞不乙。
沈嶺竹揉了揉千河的頭發,低聲笑道:“這麽著急替我出頭?”
他是笑著看向千河的,眼神深處卻晦暗不明。
千河伸出舌頭潤了潤有些幹燥的下唇,耳根有些紅,很不自在的說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
在快要到絕境的遊戲副本當中,李不樂半眯著眼睛微微後撤了一下頭看著這一幕,雖然知道這個秦一很強,但此時總感覺很不靠譜的樣子。
猶豫片刻,還是開口:“你們兩個不去食堂嗎?”
“全身都變回來了,還怕什麽異變嗎?”沈嶺竹挑了挑眉,看到了自己冷硬尖銳的一隻前肢道:“忘了還有一處,昨晚殺了螞不乙變回去的。”
李不樂又問:“那你們現在打算做什麽?”
“找找線索。”沈嶺竹平靜的說道:“既然遊戲還沒有結束,就說明還有機會。”
李不樂的眼神慢慢堅定,告訴了沈嶺竹他的身份:“我是蟻後,其他人都已經變成真正的螞蟻人了,而蟻後可以命令工蟻做任何事情,每天隻能下達兩次命令。”
沈嶺竹微微眯眼,“這件事為什麽蟻後第一天沒說?”
“要蟻後成功活到第二天,遊戲才會告知蟻後。”李不樂苦笑一聲說道。
沈嶺竹皺眉:“這麽看,這個遊戲非常簡單,簡單得難以相信。”
李不樂憤恨又頹然的說道:“遊戲規則是騙人的,聽話不能讓人通關。”
“這麽簡單的遊戲,卻折了大半的人進去,隻剩下我們三個,”沈嶺竹皺起的眉頭緩緩鬆開,突然笑了笑,眼中卻毫無笑意:“規則沒有騙人。”
“那些遵守了規則的人,確實能活著離開遊戲,隻是不是作為人的身份,而是蟻群中的一個工蟻。”
“太聽話,就會變成螞蟻族群裏的底層工蟻,太不聽話,異變太多,又會被淘汰出去。”
沈嶺竹神色莫名:“有趣。”
這個遊戲,恐怕真正的玩法除了這些,還有就是互相在夜晚殘殺,以保證自己不是異變最多的那個,又不會成為毫無異變特征的螞蟻人。
說著,他看向千河,聲音溫柔:“要是找不到線索,馬上我們就要被淘汰進入玩家日常副本噩夢級了,怕不怕。”
千河抿著唇搖了搖頭,看向沈嶺竹的眼神信任又依賴。
可沈嶺竹知道他不是依附自己的菟絲花,在外人麵前,千河冷漠,戒備心強,敏銳,在他尚未找到千河時,千河就已經敏銳的察覺了異變的不對勁。
麵對這樣的眼神,沈嶺竹第一次有些逃避的移開了視線。
他更想問的,不是這個,他想問千河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會不會因為自己沒有告訴他而怨自己。
眼前的千河,不是他一個人的千河,他也是譚池星,是譚修遠的兒子。
這個問題,在昨晚從螞不乙的意識空間回來沈嶺竹就在想,那時候人多,情況亂,他下意識回避了這個想法。
可看著千河,他總能一次又一次的反複問自己。
沈嶺竹不知該怎麽說出口,說另一個世界的事,說譚修遠的死,說譚修遠如今的生不如死。
那長滿眼球的腫脹手臂,充滿疲憊的譚修遠的聲音,他該怎麽將這一切展示給千河。
沈嶺竹不知自己該不該說,私心裏,他不願讓千河想起一切。
千河麵對外人時冷漠而尖銳,唯獨對著他,乖巧的像一隻柔軟的貓崽,沈嶺竹看著這一切,卻從未想過糾正。
人活著世上,除了愛情,還會有朋友,他在千河懵懂時以旁觀的態度看著千河斷絕了所有友情的可能。
他藏起的藥瓶,見證了他的陰暗,沈嶺竹守護小貓的成長,並且不吝嗇於向外人展現小貓的乖巧,卻不願其他人觸碰小貓的柔軟。
千河看他的眼神,澄澈而明亮,信任而依賴,就像是知道沈嶺竹會永遠保護他。
如今,他是否又要將千河曾經有過的如燭光一樣溫柔的親情蓋上罩子,讓千河無從知曉,就像他藏起的藥瓶。
沈嶺竹不知道。
譚修遠的情況,除了濃烈的哀傷什麽都不能帶給千河,他想他的小貓快樂。
良久的沉默,讓千河有些困惑,他拉了拉沈嶺竹的衣角,微仰著頭,漂亮的眼睛當中隻有沈嶺竹一人,“沈哥,不是說要去找線索嗎?”
沈嶺竹嗯了一聲,手摸上千河的頭,拇指和食指之間,夾著一縷碎發撚了撚。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