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蒂克的這頓晚餐,最終悄無聲息地結束。

時蔓感受到自己快醉了,趕緊拎起包,邁著輕盈的腳步回文工團。

可不能醉酒回去,不然讓不待見她的人發現,就要被處分的。

淩振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裝作不認識她,卻又板著臉所有視線裏都隻有她。

見時蔓安全回到文工團舞蹈隊的院子裏後,他才若無其事地離開。

等時蔓再一次見到淩振,就又是下一次文工團放假的日子了。

這天,也是她和伍萬約好去唱片廠的錄音棚一塊兒錄歌的時間。

秦俊保再次自告奮勇,非要跟著她去,說自己身為文工團的副團長,必須保證手裏的每一位女兵在參加文藝活動時的安全。

兩人神秘兮兮地離開,又惹得院子裏不少女兵猜測,以為他們又趁這次放假出去逛公園談戀愛了。

這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鍾臨又早早收到同樣的風聲。

但當他狂奔著去找淩振報告這個消息時,卻發現自家首長竟然不見了!

鍾臨不知道的是,淩振早就去加入他們了。

唱片廠那座小紅樓外,今天忽然來了好幾個穿軍裝的,把看門的大爺給嚇了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淩振自然穿的軍裝,他萬年不變,就穿這個。

秦俊保為了起到震懾作用,也是穿的綠軍裝,何況今天的出行他已經跟上級首長匯報過,保護時蔓也算是他的任務。

至於時蔓,則是記著伍萬介紹過她的身份,是京北文工團的人,因此唱片廠的領導們才那麽看重。

畢竟她們文工團的名氣,放在外麵那都是響當當的。

時蔓不管穿什麽都好看,軍裝更是顯得一身嬌俏漂亮。

守門的大爺拎著鑰匙去開錄音棚的大門時,不停地震驚自言自語念叨,“這麽漂亮年輕的歌唱家啊。”

他第一次見。

伍萬今天也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雖然錄唱片根本不用露臉,隻是在棚子裏把他和時蔓唱歌的聲音錄下來,但這對他來說也算是人生的頭等大事。

當初老婆生龍鳳胎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麽緊張過。

幸好,一切都進行得順利。

時蔓回去後又每天練習,所以發揮得比那天在地下通道時還要更加出色。

兩人配合也默契,錄音棚內所有人都如癡如醉地聽著,恨不得她們多錄幾遍,就可以多聽幾遍。

不過因為準備很充分,所以時蔓和伍萬都沒什麽太多要返工的地方。

隻用了大半個白天,就完成了這首歌的唱錄。

唱片廠的領導比當時聽到伍萬單獨的演唱要更滿意,他斷定自己的目光果然沒錯,這首歌的唱片隻要售出,一定會引起極大的反響!

但眼下隻是錄音棚的工作完成,接下去還有許多其他的步驟。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等著唱片的完成。

......

從錄音棚出來,秦俊保建議要不要去慶祝一番。

淩振瞥了他一眼,扭頭告訴時蔓,“我訂了位。”

聽他的意思,又是上次的那間國營西餐廳,並且隻有他和時蔓兩人的位子,想和她單獨吃飯。

秦俊保再次被這人的“見色忘義”傷到,他過來踮腳勾住淩振的肩膀,“我說這麽好的日子,當然是要大夥兒一塊慶祝了。再說,西餐廳那種地方有什麽好去的,喝酒都不得勁兒。”

他典型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還不忘拉上別人,“伍萬兄弟,你說呢?”

伍萬還沒從圓夢的驚喜狀態裏出來,笑眯眯地說:“我都行,都行。”

秦俊保又問時蔓,“還是聽女同誌的吧,你說去哪就去哪。”

淩振也望過來,黑眸微凝,仿佛時蔓做的抉擇不止是去哪吃飯那麽簡單。

時蔓想了想,西餐廳雖然她喜歡,但她怕淩振又整什麽白蠟燭、白**的那一出,多不吉利。

於是,她偏向秦俊保道:“還是去國營飯店吧。”

秦俊保樂了,朝淩振投去一個勝利者的笑容。

淩振的臉明顯黑沉沉的。

他甚至想扭頭就走。

但看到秦俊保已經在和時蔓並肩往前走,他默默咬緊牙,妥協地抬腳跟了過去。

......

到了國營飯店,秦俊保這小子像變了個人似的。

又是給時蔓拉椅子,又是給時蔓涮洗碗筷。

做完這些,他還邀功,“我紳士吧。”

時蔓敷衍一笑,“謝了。”

淩振皺起眉,他可察覺不出時蔓的笑容裏含著敷衍,隻是發現他不知不覺間,兩人的關係怎麽那麽熟了。

他走過去,想和時蔓一起坐。

可伍萬和秦俊保動作都比他快,早已一左一右坐在時蔓身邊。

淩振腳步卡住,更難受了。

秦俊保偏偏還要犯賤,又朝他甩來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

“......”淩振頓了半晌,直到時蔓點好菜,國營飯店的服務生很快就把菜端上來。

時蔓見淩振還杵在門口,她不由回頭朝他挑眉,“你怎麽還在那兒啊?快坐呀。”

她隨便指了條椅子。

淩振真就像沉默的大狼狗一樣,坐到了那條椅子上,就正對著秦俊保。

吃飯的時候,秦俊保順手給時蔓夾菜,說些好聽的話,“今天可辛苦了,你是大功臣啊。”

淩振也想有樣學樣夾菜,但時蔓離他很遠,根本夾不到。

但沒關係,他可以站起來,環繞桌子一圈,把筷子上的那顆紅燒獅子頭放進時蔓碗裏。

他記得,時蔓最愛吃這個。

還有,順便用手肘將秦俊保抵開,讓他不要靠時蔓那麽近。

淩振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感受,他從來沒有過。

但出於從小在狼群裏訓練出的本能,他知道要圈住自己的領土。

接下來的一頓飯,就在秦俊保偶爾朝淩振賤兮兮的笑,以及淩振一趟趟從桌子的對麵“搬運”菜肴過來而輪流進行著。

時蔓見他總是走來走去,自己沒吃一口,全都給她夾菜來了。

她又氣又笑,把筷子一放,“淩振,你煩不煩啊?你怎麽不直接把整個盤子給我端過來呢?這樣一根根菜夾,你不累嗎?”

“不累。”淩振先回答了時蔓的問題,然後稍微停頓,將她上句話理解為對他的命令。

於是他走回去,又走過來,這次真把盤子端過來了。

“?”時蔓徹底服了他,索性道,“行,那你別吃了,全給我端過來吧。”

淩振這才聽出她的不高興,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這樣,之前還好好的,還在為錄唱片的事慶賀。

但上輩子和這輩子豐富的經驗讓他知道,不能再端了。

他終於停下來,老老實實坐到對麵,開始風卷殘雲地吃飯。

淩振飯量大,餓很久了。

......

伍萬吃飯時當什麽都沒看到,吃飽了就開溜。

首長們之間的三角關係,不是他能打聽的。

時蔓撐了個懶腰,沒把淩振和秦俊保當回事,自己往文工團的方向走。

秦俊保想跟上,卻被有了鬥爭經驗的淩振不著痕跡地擋住。

淩振總能很好地護住時蔓的後方,不讓秦俊保靠近。

秦俊保這人,一直就賤兮兮的,容易犯賤,說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部隊裏,也就淩振和他關係好,因為淩振的語言理解能力稍弱,所以不會被秦俊保氣到。

但現在,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微妙,並且逐漸有了點兒劍拔弩張的味道。

這脆弱的兄弟情。

......

時蔓回到舞蹈隊的院子裏時,許多趁著放假在外麵瘋玩一天的女兵們也都陸陸續續回來了。

她在葡萄架邊壓著腿,忽然看到姚文靜和汪冬雲前後腳進來。

姚文靜倒沒什麽,但汪冬雲又在哭,並且淚流滿麵,成了淚人兒。

時蔓頭皮一緊,以為是姚文靜欺負了汪冬雲,連忙過去詢問,“這是怎麽了?”

許多女兵都聞聲看過來,因為汪冬雲哭得實在傷心,好像天塌了似的。

姚文靜就在汪冬雲前麵,感受到許多逡巡目光,她連忙擺手撇清關係,“和我可沒關係啊,你們看我做什麽?”

她還汪冬雲一起回來,隻是巧合。

因為汪冬雲就站在門口哭,外麵歌隊、曲藝隊等路過的女兵們也都駐足看熱鬧。

汪冬雲平時臉皮挺薄的,但今天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竟都不管不顧,站在眾人麵前眼淚止不住地流。

時蔓走過去,護住她,稍微擋住那些探究打量的目光。

汪冬雲倚靠在時蔓肩頭,好像終於找到一絲力量,她難受地說:“我和趙文,徹底斷了。”

“上次去北海公園,不就已經和他分了嗎?”時蔓奇怪,明明那時候汪冬雲看著很堅決,也完全沒有現在傷心。

汪冬雲咬著唇,嗓音沙啞疲憊,雙眼空洞,“他又有了新的對象。”

“這麽快?”時蔓摸著汪冬雲的後背,明白她為什麽遭受這麽大的打擊。

趙文太不是人了,扭頭就有了新歡,汪冬雲看著難免心裏難受。

“她又找了我們文工團的。”

“誰?”

“她。”汪冬雲恰好看到對方在不遠處看熱鬧,神色心安理得。

時蔓順著汪冬雲指的方向看過去,語氣微妙道:“是劉桃?”

“嗯......”汪冬雲哭得嗓音幾近無聲。

時蔓看過去,劉桃從來沒什麽道德感,也不會覺得自己不對,她甚至帶點兒享受的眼神,認為汪冬雲的眼淚是她的戰利品。

時蔓神色稍斂,摟住汪冬雲,叫她回屋,“挺好的,劉桃和趙文很般配。”

汪冬雲睜著迷蒙的眼看向時蔓,她不知道時蔓為什麽用慶幸的語氣在說話。

她被時蔓扶著走了兩步,仍然越想越難受。

忽然忍不住,蹲在地上吐起來。

“都別看了,散了吧。”時蔓催著大家離開,這沒什麽好看的。

汪冬雲自顧自地吐,但她一整天沒吃東西,什麽都吐不出來,隻是幹嘔。

眾人都被驅散,姚文靜邊走邊回頭,盯著晚霞下汪冬雲蜷縮著幹嘔的樣子,忽然想到什麽,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

......

另一邊,淩振的團裏。

鍾臨察覺到自家首長從外麵回來後,就有點兒不對勁。

他一直坐在窗邊發呆,已經很久了,完全沒動過。

鍾臨拎著暖壺,看了眼淩振手腕上的手表,鼓起勇氣提醒,“團長,快吹熄燈號了,您是不是該洗漱了。”

淩振回過神,看他一眼,默了半晌,終於忍不住說出他想了幾個鍾頭的事——

“俊保可能,喜歡時蔓。”

鍾臨一臉詫異驚悚,“團長......您難道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