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證人的證詞,桑悠寧歇斯底裏的指控,夏知恩的社會背景,無一不是最有利的武器。

桑燕綏坐在聽審席上,看著那個少年被兩個警察帶出來,站上了被告席。

他終於不再邋邋遢遢,而是穿著監獄裏統一而難看的囚服。她看到他手腕上戴著的手銬,亮得刺眼。

穿著製服的公訴人麵無表情地站起來,捧著手裏的文件,一條條念著由他們定下的,屬於夏知恩的罪狀。他那麽義正詞嚴,仿佛親眼看到了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他說,被告人的社會背景,可以作為法庭宣判的一大考量。

他說,被告所犯之罪情節嚴重,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影響。

桑燕綏有些恍惚。她看到那站在前方的少年始終抬著頭,坦然麵對這一切。他應該是要低頭的,那些電視裏放出來的庭審囚犯,無一不是麵如死灰腦袋低垂,像是整個世界都已經毀滅。

她猜不到他此刻的心情。

桑燕綏沒想到有這麽多目擊證人。她很想走上前去,問問那些口徑一致的街坊鄰居——你們真的看見他推人了嗎?

最終,蕭清和在一旁緊緊握住她的手,才讓她抑製住了心裏的衝動。

庭審很順利。

不利的證據太多了。

法官宣判結果的時候,全體起立,在莊嚴肅穆的法庭中,夏知恩被烙上了故意殺人罪的印記。

桑燕綏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好像它們早就離開了她的身體。她用手摸著自己冰冷的臉,卻麻木得沒什麽感覺。

最後,桑燕綏聽到那個平靜漠然的聲音響起來,像是在宣讀誓詞一樣莊重無比。

他說,基於以上證據,加上被告確定認罪無異議,一審判決,無期徒刑。

桑燕綏看著夏知恩在一左一右兩個警察的包圍下走過來,他臉上竟然有淡淡的笑意。

她看著他走到坐在聽審席第一排的自己麵前,他的眼角眉梢似乎又重新洋溢出了那種久違的溫暖。

桑燕綏很想伸出手去,再摸一摸這個少年的眉眼,再認一認他那張獨一無二的臉。

夏知恩隔著聽審席前麵的擋板,像是站在了一條巨大的鴻溝麵前。

他站在她麵前,視線所及的,卻是站在她身旁的蕭清和。

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法院裏響起來。

“你欠我的……”他說,“都還給她。以後,她就拜托你了。”

桑燕綏還未伸出去的手就這樣僵在了那裏。

桑燕綏在蕭清和家裏住了下來。

她的神智很清醒,和平常沒什麽兩樣,隻是偶爾會露出恍惚的表情。蕭清和和家人說過她患有臉盲症,平常也不會有人太在意。

在蕭清和的悉心照顧下,桑燕綏的狀態逐漸好轉。

天氣轉暖,這一日,桑燕綏坐在客廳裏複習功課。

“燕綏,我跟我爸說了,想帶你去國外看病,他答應了。我媽媽在美國,她一直想讓我去她的學校念書。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一起去看她,如果你喜歡那裏的環境,我們就在那邊住下來,你覺得怎麽樣?”蕭清和從書房出來,走到桑燕綏麵前蹲下,用商量的語氣問她。

桑燕綏放下書本,望著那張五官陌生的臉,輕輕地說:“你決定就好。”

蕭清和微笑地說:“那就這樣決定了。”

他站起身,剛要走,卻被桑燕綏拉住。她遲疑了一下,開口道:“清和,我……”

“怎麽了?”他回頭握住她的手。

“我想見他最後一麵。”

蕭清和凝視著她的臉,她的表情和平時別無二致,似乎在講述一件平常的小事,完全看不出波瀾。但她的眼神卻是這樣邈遠,讓人捉摸不透。

蕭清和心裏一疼,說:“好,我陪你去。”

“不用了。”桑燕綏低聲說,“我一個人去就好。”

蕭清和愣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好,那我送你到門口。”

“謝謝你。”桑燕綏低下了頭。

謝謝你帶我去看他,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平時,無論桑燕綏做出多麽讓人費解的舉動,蕭清和總能以淡然的態度麵對,理解和包容。

她以前懷疑過蕭清和這種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心理,因為她沒有看到他憤怒過,沒有看到他嫉妒過,甚至也沒有經常看到他笑過。

不過也沒什麽關係,她對自己說,有時候,這樣平淡的感情,才能和天生不同於常人的她長久地維係下去。

蕭清和載著桑燕綏去了夏知恩被關押的監獄,自己在外麵等。

她在門口簽了到,而後抬起頭,打量著圍繞在這監獄四周的高高的鐵絲網。

那個已經剪了頭發的少年在獄警的陪同下走出來,又大大咧咧地在桑燕綏麵前坐下來。他穿著大一號的囚服,隔著玻璃窗拿起聽筒。

玻璃窗的後麵,那兩個陪同他出來的獄警站在那裏,穿著筆挺的製服,冷峻的視線在玻璃窗後的空間裏來回逡巡。

夏知恩看著她,神情坦然,不再帶有一絲一毫的失落和痛苦。他看似平靜地說:“我沒想到你還會來。”

“我知道悠寧借高利貸的那件事情了。”桑燕綏聽到自己苦澀的聲音,“你應該告訴我的。”

“都過去了,沒必要告訴你。”夏知恩用臉貼著電話,“再說,這些都是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桑燕綏說不出話來。

在他眼裏,這些都是小事。可是,桑燕綏不知道他背地裏為自己做過多少這樣的小事。這樣想著,她的眼淚悄悄地掉了下來。

“燕子,你別哭。”玻璃窗那邊的少年用戴著手銬的手蹭了蹭光溜溜的頭,“你知道嗎?我一直想保護你,一直想帶你離開那個地方。”

“雖然一直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也不能給你你想要的東西,不過……”他頓了頓,“最後,我也總算為你做了一件事情。”

“我終於把你帶離了她的身邊……”他笑起來,“雖然我這一生,已經結束了。”

“隻有一件事,我是真的很感謝老天……”夏知恩歪著頭,笑容很是燦爛,“它讓我在這無比糟糕的生命中,曾經遇到過你。”

你曾是那灰燼裏的,唯一的光。

她握著聽筒說不出話,也沒有再回答。

從夏知恩開始說話時起,她就不可抑製地哭了起來,最後,她已經完全沒辦法再開口說一句完整的話。

隔著冰冷的玻璃窗,她坐在他麵前,哭得絕望。

她知道,她也應該像他一樣坦然,她應該也要笑,她應該要給這場告別留下一個完美的結局。今天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可是沒有辦法,她隻要看到他,眼睛裏就有成串的淚珠掉下來。

她知道,他們這輩子的緣分,就這樣用盡了。

桑燕綏是在神情恍惚中走出監獄的,她甚至沒有看到等在外麵的蕭清和。

他走上來攔住她,卻被她漠然地繞開。

不知怎麽的,蕭清和突然想起夏知恩說過的一句話。

“你的臉,她這輩子都不可能記住!”

以前沒有覺得害怕,因為這是桑燕綏的病。可是,當他知道她能記住夏知恩的臉時,他就開始嫉妒了。

為什麽被你記住的,不是我?

蕭清和大步追上去,用力握住了正在哭泣的桑燕綏的手,把她狠狠地抱進了懷裏。他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終於讓她安靜下來。

桑燕綏似乎終於認出他是誰,靠在他懷裏,安靜地流淚。

她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來來回回地在耳邊回**。

忘了我。他說。

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你還得走下去,這場由命運導演的戲也並不是在今天就結束了。

你還有更遠的路要走,你還有更漫長的人生要過。

忘了吧,你會過得更好。

桑燕綏淚流滿麵地仰起頭來,看到這所冷冰冰的監獄,頭上是像被水洗過的藍得發亮的天空。

陽光如此燦爛。

終於要徹底離開這個陰暗潮濕的地方。

好幾戶人家都已經搬走,拆遷工作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始進行。

不知道什麽時候,幾輛鏟車開了進來,發出隆隆的轟鳴聲,水泥被一塊一塊地挖起來,堆積在鏟車的旁邊。

以前每天做夢都想離開這裏,到了真正要離開的時候,反而會覺得依依不舍。

人都是這樣的吧?該珍惜的時候不珍惜,隻有到了失去的時候才會恍然回神,大徹大悟,卻已經來不及後悔。

桑燕綏從曾經那間窄小陰暗的房間裏搬出自己的東西,書、筆記本,還有兩三件舊時的衣物。她把這些東西全部裝在紙箱子裏,突然發現,這麽多年過去,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可以帶在身邊的東西。

她可以帶在身邊的東西,大概也就剩下對曾經住在對麵的那個少年的那些僅存的回憶。

而如今,連這些僅存的回憶都逐漸分崩離析了。

家裏沒有半個人影,滿屋子的灰塵差點嗆得她咳嗽起來。她回來尋找妹妹,卻發現她從在警察局錄完口供的那天起就不知所蹤,連家都沒有回過。

大概是因為終於要拆遷了,那些常年被這條弄堂裏的居民用鮮紅的油漆或是彩筆寫著“危樓”的紙牌也終於從老虎窗上撤了下來。那些從閣樓旁的高架上架著車呼嘯而過的司機,終於不會再在堵車的時候分一分神,一不留心地就看到那些位於藍色隔音板上方的紅色“血書”。

這就像是在舞台上有組織地,公開給大眾表演的一場戲,現在終於到了落幕散場的時候了。

弄堂裏的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搬遷的事宜,搬家公司的大卡車在狹窄的巷子裏進進出出,各位大媽大嬸的臉上無一不掛著笑嘻嘻的表情,東家長西家短地討論著“搬出去的話我這肩膀應該能好一點了吧”,或是“以後黃梅天再也不用擔心家裏長黴了”。

桑燕綏想,他們果然都已經忘記在這裏發生過的傷痛回憶,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曾經那些恐懼的麵容,那些猙獰的表情,一張張從眼前一晃而過的臉,在頃刻間就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街坊們又有了新的話題,又有了新的可以關注的焦點。因此,再沒有人會想起那場血淋淋的慘案,也沒有人再想到那個孤零零地蹲在監獄裏的少年。

太陽每天仍然正常起落,那些隻在特定的時候才會讓人一驚一乍的事情,會徹底而迅速地被人忘記。

“你妹妹還沒回來?”蕭清和抱起一隻中型的紙箱子往外走,略長的褲腳管帶起一陣細細的灰塵。

“好像很久沒回來過了。”桑燕綏摸著桌角邊的灰,環視一下四周,“不知道去了哪裏,也沒和我聯係。”

“我們先走吧。”蕭清和率先往外走去,麵容早就恢複了一貫的清冷平淡,“你別太擔心,我已經找人幫忙了。一旦找到她,我們就能收到消息。”

桑燕綏順從地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這一室屋子的黑暗回憶。

懸在屋頂上的發黃的燈泡,髒兮兮的搪瓷飯碗,餐桌上油膩膩的筷子,統統都要被遺忘了。

桑燕綏關上那扇破舊而沉重的木門,最後一次轉動鑰匙,朝著這個黑暗的小屋,輕輕地說了一聲:“再見。”

一大群朝前蠕動的,穿著統一囚服的囚犯。

夏知恩端著一隻剝落了外層油漆的碗,步履遲鈍地跟著隊伍往前走。不知道從前後左右的哪個方向傳來膩膩的汗味,夏知恩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竭力忍住反胃的衝動。

前方有獄警正對照著名單,高聲喊著那些有人探視的囚犯的名字。

他慢吞吞地打了一個哈欠,在拐彎處放下了自己的碗,正準備走回自己的那間牢籠,卻在不意間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夏知恩!”獄警毫無感情地一聲高喊。

他怔了一秒,似乎有些不相信剛才聽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夏知恩!”獄警提高了聲音,不耐煩地又喊了一遍,“出來!”

“還有誰會找我?”他走到獄警旁邊,表情帶著懷疑。

“這邊走!”獄警麵無表情地在身後看住他,又低頭看了看簽到本上的訪客名單,“你女朋友來看你。”

他詫異了幾秒,下意識跟著獄警往前走,好久沒從獄警的話裏回過神來。

大腦的記憶中樞裏,並沒有出現過一個人,可以冠以聽上去如此親密的女朋友的稱號。

夏知恩漫不經心地在腦海裏把自己認識的人過濾了一遍,卻仍然毫無頭緒。

“你坐了幾天牢就不認識我了嗎?”

一個尖利的聲音在訪客室裏響起來,夏知恩循聲看過去,一時間沒有認出那個人來。

那人一臉陰森的表情,像個女鬼一樣坐在訪客室裏,手指上的指甲油剝落成一塊一塊,頭發油膩膩的,像是很多天沒洗了,沒有化妝的臉幹巴巴的,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蠟黃。

來人竟然是桑悠寧。

她“啪”的一聲,甩出一張寫著夏知恩名字的銀行卡,張口就問:“政府發下來的拆遷款你都藏到哪裏去了?”

“怪不得我一直沒找到我的銀行卡,原來被你偷走了。”夏知恩平靜地麵對顯得有些氣急敗壞的桑悠寧,“你找拆遷款?我已經全部打到你姐姐賬號裏去了。”

“你……你渾蛋!”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的桑悠寧怒極攻心,拍著桌子跳起來,“你和那個女人聯手害死了我媽,難道不覺得虧欠我嗎?”

“你說話客氣點!”夏知恩蹙了蹙眉,“首先,你姐姐什麽都不知道;第二,我也沒有害死你媽,她是自己摔下去的。還有,我就算欠了什麽,也是欠你姐姐的,不是欠你。”他邊說著邊站了起來,表情依然沒什麽變化,“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要走了。”

夏知恩頓了頓,看著接待室裏高高的天花板,又像是規勸一般地開口道:“其實你姐姐對你不錯的,你沒必要把她當仇人。以後你自己一個人好自為之,能上學就盡量回去上學,不要再混了。”

他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餘光就瞥到桑悠寧朝著他撲過來了,那張猙獰的臉在他眼前晃動。

“誰要你來教訓我!”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

迷迷糊糊間,夏知恩隻覺得自己又看到了那張從窗台邊仰麵倒下去的,血肉模糊的女人的臉。

他呆了一秒,甚至來不及往後退。

他看見從桑悠寧朝她撲過來,力氣之大,竟然把他摁到了地上。桑悠寧像瘋了一樣,揮舞著拳頭打他,那張銀行卡被她當成了武器,深深地嵌進了他的咽喉。

在兩邊的獄警發現異樣上來阻止之前,夏知恩感覺到了喉嚨的劇痛。

他呆了呆,發現自己的喉嚨處被開了一個口子,頓時有劇烈的灼痛感襲來,溫熱的**在頃刻間流出。

原來血是這樣溫暖的**,夏知恩想。

濕漉漉的,黏糊糊的,像是整個人被泡在了咕嘟咕嘟冒著氣泡的溫泉裏。

他攤開捂住喉嚨的右手,一攤醒目的深紅色像油漆一樣粘在手上,還有一部分正緩緩地流動著,順著自己手指的縫隙往下掉。

他看著壓在他身上的桑悠寧,她的麵容已經完全扭曲,長長的指甲被折斷了,插在了夏知恩的傷口上。

獄警用蠻力把她拉開,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表情無比痛苦。

“不要!不要——”桑悠寧掙開獄警的雙手,用手捧住自己的腦袋,癲狂地拚命往桌子上撞,同時又驚恐地拉住上來製服她的獄警,“他是我喜歡的人,可是他殺了我媽,我該怎麽辦?”

“我要怎麽辦……”

夏知恩用模糊的視線掃過這個小小的房間。他看到獄警正在撥打急救電話,桑悠寧最終被獄警製伏。漸漸地,他的眼神渙散起來。

“大概……這也算是我欠你的東西。”他無力地喃喃。

就快到春天了,柳枝抽出了新芽,路邊不知名的各種野花也開始迎風盛開。

他們要走了。

就這樣準備離開了。

她,以及蕭清和。

她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回憶了,夏知恩的麵容就這麽漸漸地模糊下去。她做夢也不常夢到他,她倦了,需要一份安定的感情,和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那些曾經固守的記憶,曾經堅持的承諾,曾經執著的回憶,很快就會在時間的長河裏被徹底湮滅。

桑燕綏看著韓秘書把一件件行李搬上那輛黑色的寶馬,十分殷勤。蕭清和雖然不太需要爸爸的照顧,但韓秘書主動抽出時間,親自開車送他們去機場,倒是也省去了他們自己打車去機場的麻煩。

兩人坐在名城總裁的專車裏,仿佛各有心事,無言的沉默彌漫開來。窗外的風景飛快地閃過,就像一幕幕心事,和長久以來堆砌起來的記憶。

“還是沒有找到悠寧……”氣氛沉悶,桑燕綏隨口打破了這難耐的沉默。

蕭清和握住她略顯冰涼的手,轉過頭看她,放柔了聲音安慰:“別擔心,我爸爸已經在盡力尋找了,一有消息就會通知你的。”

“嗯……”桑燕綏緩緩點頭,遲疑了一會兒,又說,“謝謝。”

因為知道了彼此都是個性淡薄的人,蕭清和也沒說什麽,隻是微微笑了笑。

寶馬車一路暢通無阻,直到快要上高架的時候,在離高架不遠處的一個十字路口發生了擁堵的狀況。

前方的車輛停在那裏,好半天都不見有動靜,有幾個不耐煩的司機伸出頭來唧唧歪歪地咒罵,這時,對麵的一條道路上,急速駛來了一輛救護車。

刺眼的紅色燈光很是顯眼,在白色救護車的上方旋轉著,一明一滅,發出尖銳的鳴響。

“原來是要給救護車讓道啊,怪不得這麽堵!”韓秘書歎氣,推了推眼鏡,忍不住多說了一句,“真是的,也不考慮下別人是不是也趕時間。”

桑燕綏因為這話而蹙了蹙眉,就在這一瞬間,那輛閃著紅色燈光的救護車從她身邊疾馳而過。

那一刹那間,心裏有了異樣的感覺,好像有一塊地方突然空了下去。

像是有人狠心地抽走了內心深處長久以來的支柱,也像是有人揮揮刀子,從心房裏硬生生地剜了一塊鮮血淋漓的肉下來。

桑燕綏莫名感到心裏無比壓抑,而且有隱隱的痛感。

白色的救護車轉眼就和他們拉出了一大段距離,最後,連那抹刺眼的紅色燈光也化為了一個小點,漸漸地消失不見了。

桑燕綏突然想起了那張被隔離在玻璃後方的,表情坦然的臉。

他說,最後,我也總算為你做了一件事情。

他說,隻有這一件事,我是真的很感謝老天。它讓我在這無比糟糕的生命中,曾經遇到過你。

“怎麽了?”蕭清和看過來,淡漠的眉眼裏夾雜了一絲擔憂,“臉色不太對的樣子。”

桑燕綏好久才回過神來,努力地在唇邊擠出一個微笑:“沒什麽。”

她伸出手去,輕輕地握住了身邊男生的手。

燦爛的陽光透過車窗玻璃照進來,她定定地看著坐在她身邊的蕭清和,心裏卻無端恐懼起來。

怎麽會這樣呢?她有點慌張地凝神看著蕭清和,卻發現這個她原本應該很熟悉的人竟然長著一張極為陌生的臉。

她認不出他,包括以前、現在和將來。

難以言說的恐懼感瘋狂地滋長著,轉眼就把她淹沒。

再也認不出。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那樣熟悉的少年,隻要輕輕一眼,就能帶她去到最溫暖的地方。

二十多年來,認識這個世界的唯一紐帶,在這一刻,徹底終結。桑燕綏怔怔地望著蕭清和,久到蕭清和的表情也不自然地發生了變化。

蕭清和叫著她的名字,他的聲音在寶馬車裏回**開來,低低的,帶著些恍惚,桑燕綏閉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她不可抑製地憶起了深埋的過往,也終於在這樣長久的凝視裏,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