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級酒店。

服務員領著幾人電梯上樓,去頂層雅間,梯廂內很安靜,夏父睞了眼跟前肩靠肩的兩個少年。

他目光詢問地投向妻子,後者也是不明所以,對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什麽情況。

一路緘默。

服務員推開雅間厚重的挑高實木門,“先生、太太,請進。”

夏父點頭,說好。

夏母對他微微一笑,很有涵養地道了句“辛苦你了”。

幾人進雅間,服務員為他們布置好一切,又斟了四杯檸檬水,很快應夏父要求出去安排上菜。

夏予和霍岩鄰座,夏予熱情地給霍岩遞濕毛巾,提醒他擦手,絲毫沒有表現出對霍岩的排斥和討厭。

夏父壓低聲,小聲問身旁妻子:“他們倆怎麽回事?看起來似乎還……”挺融洽的。

夏母也覺著哪哪不對勁。

兩周前,夏予這孩子表現出極度反感霍岩,鬧到最後離家出走,險些喪命深山,也要逼他們放棄接他回家的想法。

怎麽現在瞧著倒像是很歡迎霍岩。

夏母一整晚憂心忡忡,生怕夏予是強顏歡笑,為讓他們寬心。

這也像是夏予會做出來的事,小時候他在學校被欺負,瞞著他們,自己想辦法解決,事後帶傷回家被保姆發現,他們才知道他被欺負了一學期。

當然,欺負他那幾個小孩,也沒占到便宜。

她又看挨坐在一起的兩個少年。

霍岩單手不方便吃西餐,她下午問過他的喜好,特意定的中餐,因為夏予愛吃泰式檸檬蝦仁,她又給他專門點了一份。

兩個兒子,她不會偏心誰。

夏母觀察一晚,發覺她家夏夏好像也不太像……裝出來的,似乎是發自內心地接受霍岩。

她養了夏予十六年,多少了解他的小心思,他也許會顧及他們感受,強掩自己真實想法,但他再裝,也絕不可能親自給討厭的人夾菜。

夏予能夠跟霍岩和睦共處,她打心底裏地高興。

夏父不如她心思靈巧,晚餐臨近尾聲也沒看出什麽來,回家後,妻子跟他在臥室私聊這件事,他才堪堪反應過來,心中不免鬆口氣。

這倆孩子沒矛盾,那真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

夫妻兩終於能睡個好覺。

他們早早洗漱休息,夏予卻遲遲沒有睡覺,他把合同看了一遍,大致了解,但不是特別清楚,打算明天上午去找他朋友。

他朋友的哥哥開了家律所,在A城小有名氣,他可以拿著合同書過去谘詢律師,看是否有漏洞。

聯係朋友約好時間,夏予拿睡衣去浴室洗澡。

出來後躺上床,將要睡著時,他忽聽隔壁傳來哐地一聲沉響,像什麽重物撞擊地麵發出的聲音。

夏予不太放心地出去看。

咚咚咚。

敲門沒人回應。

夏予擰了擰房間的門柄,沒反鎖,他喊了聲“霍岩”,推門而入。

室內沒開燈,他憑記憶摁開壁燈,剛一轉身,冷不防地撞上一堵濕漉漉的“牆壁”,鼻尖撞得生疼。

他捂住鼻子,甕聲甕氣地問:“我剛才叫你,你怎麽也不吭聲?”

“對不起。”霍岩抹了一把沾在眉骨上的水漬,說:“我剛才在浴室修東西,沒聽見。”

“沒事。”夏予說。

夏予揉搓發紅鼻尖,慢吞吞抬頭,這才看清霍岩現狀,光著腳踩在室內羊絨地毯上,渾身都濕透了,正往下滴水。

他沒穿上衣,隻著了一條軍綠色工裝短褲,已經被水浸濕,顏色深得能擰出水,手裏還捏了一把沉甸甸的板手。

大概因為他手臂施力,那條胳膊上虯結的青筋一根根凸顯出來,臂肌結實又熾熱鼓脹,仿佛充斥著可怕的爆發性力量。

霍岩常年搬磚,練出一身腱子肉,不像健身房裏靠器械堆出來的肌肉,每一寸肌肉線條恰到好處,非常流暢漂亮,不過於粗壯懾人。

夏予餘光瞄了眼自己幹癟的身材,心想要不自己也去鍛煉。

他體質差,又瘦弱,在學校容易被欺負,父母早年為他請了私人教練,專門學柔道,技巧學了一大堆,也有實戰經驗,偏偏疏於鍛煉,他四肢力量很差。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受到傷害的夏予偏開臉不看他,轉移話題:“你在浴室修什麽東西?”

霍岩指了指浴室,“修那個。”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浴室,氤氳熱氣未退,室內霧蒙蒙的。

霍岩越過玻璃隔斷,抬頭,又指向自己頭頂,夏予順著看上去,嵌入式花灑脫落,正懸在半空。

別墅裝修時,設計師依照夏母需求,浴室采納了更高端先進的設計,所有花灑選的是嵌入式。

按理說很牢固,不會輕易掉落。

夏予疑問:“它怎麽掉下來的?”

霍岩是個非常實誠的人,聞言示範給夏予看,“這樣弄掉的。”

語畢,嘩啦一聲,花灑在他寬厚指骨的“照拂”下,徹底報廢。

牆壁暴露出來的水管倏然爆裂,水花亂濺,把站在淋浴間裏的兩人瞬間淋成落湯雞。

夏予:“……”

霍岩立馬護在夏予麵前,整個寬大身軀籠罩他。

他個子高,人又壯,很好地幫夏予承受來自水管的“攻擊”,在他掩護下,夏予迅速離開浴室,在樓下單獨關停客臥的水閥。

夏予鬆了口氣。

他上樓,霍岩沉默地抿了抿唇,最後道歉:“夏予,對不起。”

他低頭的樣子,像極了被主人馴服後不小心犯錯的大型犬科動物。

夏予正拿著浴巾擦頭發,聞言說:“不怪你,你不會用這個花灑也正常,它確實不怎麽好用。”

霍岩在工地練出一身怪力,手勁兒特別大,這件事上輩子夏予就知道,不過沒想到會弄壞花灑。

因為上輩子他沒遇到這件事,父母接回霍岩,他又哭又鬧,依然無法阻止,賭氣在學校住了一學期,後來受不了群居生活,又處處過敏,苦不堪言,最後隻好推著行李箱搬回家。

回家那天,他親眼撞見霍岩在路邊,單手拖起一輛小型轎車挪了個位置,當時視野裏,霍岩那條充血鼓脹的胳膊快趕上他大腿粗。

從此,夏予對他既討厭又害怕,覺得這是個大力的怪物,一拳頭能打十個他。

夏予把浴巾遞給霍岩,“擦擦吧,屋裏空調溫度低,小心感冒。這個明早我讓林阿姨聯係修理師傅。”

霍岩說:“我會修。”

夏予把扳手奪過來,“你也別修了,這麽晚,該睡覺了。”

“可是……”

“別可是。”夏予打了個哈欠,神態疲倦地說:“我明天要出門,你修東西會打擾我休息。”

霍岩皺起眉頭:“我不修了。”

夏予被他這副嚴肅認真的模樣逗笑,“好,你早點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晚安。”

“晚、晚安。”

互道晚安,夏予雙手拎著那枚扳手回自己臥室,放下前,他掂了掂重量,心說這東西還挺重的。

關燈,休息。

隔壁客臥。

霍岩輕手輕腳換了身衣服,躺上床時也小心翼翼,怕發出聲音。

他睡前想,夏予不光長得好看,人也真好。

*

次日清晨。

夏予收拾完下樓,見保姆林阿姨正在清理廚房,對方回頭看見他,讓他先吃東西再出門。

他順便問了問家裏還有誰。

林阿姨說家裏隻剩他,其餘三個人全出門了。

夏予打開冰箱,冷藏層放著一份裝盤好的中式早餐。

是豆漿油條。

夏予回頭問:“林阿姨,今天吃油條和豆漿麽?”

林阿姨停下手裏的活,“不是,我來的時候,這些已經放在桌子上,也不知道是誰買的,是不是先生或者太太買的啊?”

夏予低頭看餐盤,沒說話。

他大概知道誰買的了,上輩子這樣的事也發生過,早晨到學校,座位的桌肚裏總會有一杯熱豆漿。

最初以為是程野買給他的,天天喝,後來發現不是,他就沒有再喝過,每次都會扔掉。

見夏予沉默著不說話,林阿姨奇怪地喊了他一句,“夏夏?”

夏予抬頭,“我去加熱。”

說完,進廚房找微波爐。

林阿姨也沒多想,家裏就幾口人,東西不是先生太太買的,就是那位新來的小少爺買的,總不會平白無故多幾份早餐吧。

夏予吃過早餐,跟林阿姨說一聲,就上樓裝好東西出門。

臨走時,林阿姨還叮囑他帶好太陽傘和防曬霜,免得紫外線過敏,夏予應下後帶上。

律所在市中心,夏予過去不遠,他沒讓家裏司機送自己過去,現在做的事得先瞞著父母。

他打了一輛車到目的地,朋友來一樓接他,大廳進去需要刷卡,沒有員工工作卡,外人進不去。

上樓,進會客室。

朋友出去幫他倒了杯水,問:“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哥,是你家出了什麽事情麽?還是你遇到啥事?”

夏予搖頭,“這件事說來話長,晚點我再跟你說。”

“行吧。”

李毅聳聳肩,也沒追著問,坐到旁邊沙發去,等他哥哥端著電腦進來,很自覺地離開。

李律師在夏予對麵坐下,先問了他有什麽問題想要谘詢。

夏予將抹去關鍵信息的合作書給他,說:“我想問問這份合作書有沒有什麽漏洞。”

李律師認真翻閱起來,鑒於他的職業本能,合作書他看得非常認真,最後回了夏予三個字。

沒問題。

夏予皺眉,不太相信,但他不至於質疑朋友的哥哥。

對方說的不無道理,夏家公司也有法務,合同一定經過細致修改,如果有問題也不會簽,既然不是這份合同,那一定是合作項目出了問題。

李律師見對麵少年憂慮地擰著眉頭,寬慰了他幾句,也沒怪對方胡鬧耽誤他的時間。

在他看來,確實有幾分胡鬧。

一個半大的孩子,哪裏懂那些商業金融方麵的彎彎繞繞。

夏予沉思了一小會兒,感謝過李律師,拿手機支付谘詢費用,但被對方拒絕。

等李律師離開,李毅跑進來問:“怎麽樣,問得有結果麽?”

夏予說:“沒有。”

李毅看他憂心忡忡,安慰了他幾句,說:“要不今晚一起去玩?”

李毅是他初中同學,也是程野迷弟,對程野崇拜得不得了,他倆因為程野的關係熟絡,經常在周末一起組隊打遊戲。

當然,僅限上輩子。

夏予找借口拒絕:“我今天還有別的事,改天吧。”

李毅“哦”了聲,有些失落。

很快,李毅又提議,“那我們中午一起吃個午餐吧,快十二點了。”

夏予想了想,說行。

兩人在大廈附近吃過午餐,夏予跟李毅揮別,李毅目送他走遠,自己也回去律所。

夏予沒有走遠,直接去旁邊一棟商業大廈。

他知道霍岩今天會在那裏兼職,想順路過去找他,這傻大個容易被欺負,他得去看看。

*

霍岩時間排得很滿。

他上午搬完磚,一刻也沒有休息,又趕去下一個工作地。

在市中心一家大牌電器店,跟著老員工一起給顧客們配送電器。

夏家父母給了他很多錢,他拿著心裏不踏實,還是想靠自己多掙些錢,而且他答應要請夏予吃飯的。

想到要請夏予吃飯,霍岩幹活更加賣力,搬箱子搬得又快又多,旁邊同事們看得目瞪口呆。

有個年輕小夥不爽地嘀咕:“他是怪物麽,這麽賣力搬,搞得我們好像很偷懶似的,草。”

越想越覺得這個新人欠收拾,陰暗想法滋生,他偷偷拿腳去絆,想讓對方出醜,誰知這小子跟腳下長了眼睛一樣,輕輕鬆鬆就避開了。

正詫異時,倏然撞上對方黑沉沉的眼睛,那張沉毅俊臉天生帶有一種讓人顫栗的正氣與凜冽。

他匆匆低頭越過對方,走開了。

霍岩:“?”

霍岩不明白對方為什麽看他一眼,就灰溜溜走遠,他也沒有放在心上,繼續搬東西。

他搬得越多越重,旁邊那人越眼紅,做事不專心,一不留神沒抓穩正抬著的紙箱,紙箱一下摔在地上,裏麵傳出哢嚓一聲脆響。

那員工臉色當場一白。

紙箱裏的電器設備,少說也要幾千,多的甚至得要幾萬塊,賠一台,一個月白幹了。

對他們這種打工人來說,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霍岩見他不動,紙箱又擋住街道行人過路,就好心彎腰把摔壞的紙箱抱到旁邊。

這時帶他們的老員工聞訊過來。

他一看摔在地上的紙箱,臉色頓時不太好,“怎麽回事?我不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們一定要小心一點麽,怎麽做事的?你們誰摔的?”

霍岩看向罪魁禍首。

那人緊張得鼻翼不斷翕動,劇烈呼吸幾口,他猛地抬頭,直接指向霍岩:“是他,是他沒拿穩摔的!”

作者有話說:

魚仔:傻大個

黑炭:少爺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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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來晚了,抱歉,明天一定爭取早點(捂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