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禦書房出來，薑無塵站在廊下，看著宮牆上頭那片天。
他心裏有數，一場硬仗要來了。
對手不光是朝堂上那些人，更是這千百年來深入骨髓的舊念頭。
但他主意已定。
為了大梁，也為了沈清秋、陸清婉那樣，被困住手腳的女子們，這潭渾水，他得去蹚一蹚。
得在這鐵板一塊的舊規矩上，硬生生鑿開一條縫，放點活水進來。
朝堂上，怕是要起風了。
金鑾殿上，香爐裏的青煙有氣無力地飄著，卻怎麽也蓋不住底下百官心頭那股子躁動不安的氣氛。
今日是大朝會。
年輕的天子趙承昭坐在龍椅上，視線從底下文武百官臉上掃過。
薑無塵穿了身紫色侯爵常服，站在文官隊伍最前頭，手裏拿著一卷奏折。
“陛下，臣有本奏。”他站了出來，聲音不高，卻像小錘子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大殿裏聽得一清二楚。
趙承昭抬了抬手：“太傅請講。”
薑無塵把手裏的奏折展開：“臣請奏，於六部之外，仿照古時舊例，酌情增設‘內務司’。”
“這個衙門，專管宮廷內部事務、皇家織造、官營工坊的賬目核查，還有女眷教化這些事。”
“臣還請陛下準許，從民間選拔那些有德行、懂點文墨、會算賬的女子，通過考核之後，授予相應的品階，到‘內務司’裏任職。”
這話一出來，整個大殿“嗡”的一聲，像捅了馬蜂窩。
底下官員們頓時炸開了鍋，交頭接耳，臉上全是不可思議，好些人臉色都變了。
“什麽？讓女人當官？”
“這……這簡直是胡鬧！聽都沒聽說過！”
“靖安侯想幹什麽？他是不是瘋了？”
禮部尚書李宗言第一個繃不住了，胡子眉毛都在抖，顫巍巍地衝到大殿中央，對著龍椅就拜了下去：“陛下！萬萬不可啊！”
老頭猛地轉過身，對著薑無塵，嗓門又高又尖：“靖安侯！你曉得你自己在說啥子不？自古以來，男主外，女主內，這是天理，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讓女人家拋頭露麵，摻和朝廷的事，那不是要陰陽倒錯，把綱常倫理都給敗壞了嗎？！”
“祖宗之法？”薑無塵的語氣沒什麽起伏，甚至有點想笑，“李尚書，我倒想問問，是哪朝哪代的祖宗，定下了女人就不能為國出力的規矩？”
“前朝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時候，他老娘幫著籌糧草，穩後方，史書上寫得清清楚楚。難不成，太祖的母親，也是敗壞綱常的人？”
“你這是強詞奪理！”另一個穿著禦史官服的人也蹦了出來，臉上全是義憤，“太祖母那是特殊情況，怎麽能跟普通女人比？女人天生就軟弱，見識也短，怎麽擔得起朝廷的大事？”
“靖安侯提這個，把我大梁這麽多讀書人放哪兒了？難道咱們這麽大的朝廷，以後要靠一群娘們兒來撐著不成？”
“王禦史這話不對。”薑無塵的視線落在那禦史身上，“我可沒說要讓女人撐起朝堂。”
“我提議設的‘內務司’，是管宮裏那些雜事，還有工坊賬目。這些事又多又碎，正需要細心、有耐心的人去做。”
“難道王禦史覺得，這些事，女人就做不了？”
“還是說，王禦史家裏的賬本，都是男人在管，你家女眷從來不碰？”
【係統：目標人物王禦史信息分析…其家中產業賬目，多由其妻與長媳掌管，頗為精明。】
薑無塵瞧著王禦史那張瞬間憋得通紅的臉，心裏哼了一聲。
“再說，”他繼續道，“我管的羊毛務，雇了幾千個女工，紡線織布，算工錢，樣樣都弄得井井有條，比以前效率高多了。難道這些擺在眼前的事，還不能說明女人的本事？”
“那是下賤活！是工匠幹的事！怎麽能跟朝堂上的大事比！”李宗言氣得胡子直翹，“靖安侯，你管著監察司，權力大得很，本來就該小心說話，做大家的榜樣！”
“現在倒好，提這種荒唐透頂的事！你是不是……被哪個狐狸精迷了心竅，想把這朝廷給攪亂了？！”
這話就有點惡毒了，往人心窩子裏捅。
不少官員的視線悄悄往薑無塵那邊飄，帶著點琢磨和懷疑。誰不知道靖安侯府最近收留了那個前禮部侍郎的女兒沈清秋？
薑無塵周身的氣場一下子冷了下來，那股子壓力無聲無息地散開，連剛才還咋咋呼呼的李宗言都下意識地往後縮了半步。
“李尚書，說話小心點。”薑無塵的聲音還是不高，卻像帶著冰碴兒，“我提的，都是為了國事。我舉薦的人，都有真憑實據。”
“李尚書你是禮部的頭兒，不想著怎麽多找些有本事的人，讓國家富強起來，反倒在這兒瞎猜亂咬，攻擊同僚，你安的什麽心？”
他轉回身，麵向龍椅：“陛下，臣覺得，治國的根本，就是要讓人盡其才，地盡其利。”
“女人也是大梁的子民，裏頭有能耐的，為什麽不能為國出力？”
“難道就因為她們是女人，就得把她們的聰明才智都埋沒了，當沒看見？這跟怕噎著就不吃飯，有什麽區別？”
“祖宗的規矩不能變！”
“女人幹政，那是母雞打鳴，亡國的兆頭啊！”
反對的聲音更大了，炸成一片。那些守舊派的官員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個個跳出來，引經據典，捶胸頓足，唾沫星子亂飛。
趙承昭坐在龍椅上，看著底下吵成一鍋粥的臣子，眉頭皺得死緊。
薑無塵的話，他聽進去了，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可眼前這架勢，幾乎是所有人都在反對。禮法，祖製，人心，哪一樣都像座大山壓著。
他看看薑無塵，這位太傅還是站得筆直，臉上沒什麽表情，好像這滿殿的喧囂都跟他沒關係。可那平靜底下，是硬邦邦的堅持。
“陛下！”李宗言又跪下了，“請陛下三思！千萬不能開這個口子，動搖國本啊！”
“請陛下三思！”呼啦啦一大片官員跟著跪了下去，聲勢嚇人。
趙承昭的手指一下下敲著龍椅扶手，心裏亂糟糟的。
支持薑無塵，就得跟大半個朝廷對著幹，跟幾百年的老規矩對著幹。
不支持，他又覺得可惜了那些人才，也對不住太傅這番心思。
大殿上，讚成和反對的聲音吵得震天響，唾沫星子都快濺到龍椅上了。
薑無塵不再開口，隻是冷冷地看著那些跳腳反對的人。他清楚，這第一步，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