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謹走出診室, 呼了口氣。
他在樓道裏冷靜消化了片刻,歎了口氣,繼續上樓, 進了心理谘詢室。
心理醫生坐在診台後的椅子上, 看著他微笑:“喬謹, 晚上好。”
喬謹腦袋有些木木的,但還是說:“晚上好,吳醫生。”
“您看起來不太好。”吳醫生盤著頭發, 在溫暖的室內穿的不多, 像在溫度適宜的秋季,“最近跟路先生的關係有所緩和嗎?”
“嗯。”喬謹說, “有一點。”
“您是一個很冷靜的人,”吳醫生說, “那天晚上我見您的時候, 您的狀態很不好, 但是我們隻說了兩句話, 我就知道, 您根本不需要心理醫生, 您隻是需要一些時間。”
喬謹搖搖頭,喬謹把外套搭在衣架上,坐在桌子前麵, 跟她麵對麵。
吳醫生自然地給他倒了水, 回來時微微往旁邊坐了坐,避免跟他正相直對:“路先生其實完全可以騙您說從來沒有把您當成過路柏楊, 但是他選擇了誠實麵對, 這是件好事, 對嗎?至少您可以繼續信任他。”
喬謹複雜地看著她:“就算他那樣說, 我也不會信吧?”
吳醫生被他逗笑。
他確實是一個成熟的、冷靜的、過**緒很短暫的人。
吳醫生笑著說:“您有一些朋友,也幫過您不少,可能是情緒價值方麵的,也可能是金錢方麵的,這在一定程度上來講,都算是‘恩情’。”
喬謹看著她,知道她要問什麽。
吳醫生看透他的想法,還是把這話講了出來:“您為什麽不用愛情來回報他們呢?”
喬謹不能想象他和付霖嘯除了友誼之外的畫麵。
吳醫生問:“這是否說明,您對於路先生的感情是獨特的呢?”
“的確能說明一點,但不能佐證全部。”喬謹揣摩著水杯,像在經曆一場正常熟悉的朋友聚會,“說實話,我也一直在探究,我對路先生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意。”
吳醫生報以禮貌的眼神詢問。
喬謹仰頭望向遠方,發了會愣,然後倏然回過神,兀自笑了。
吳醫生也跟著他一起微笑。
喬謹喝了一小口水潤嗓子,岔開了話題:“我今天過來,是想問一下,您知道當初路評章為什麽放棄路柏楊嗎?”
吳醫生沒說話。
喬謹垂著頭,有些氣餒,但並不懊喪:“我知道,因為路柏楊很痛苦。”
現在痛苦的人換成了喬母,做抉擇的人則換成了喬謹。
吳醫生猜測他應該剛從監護室裏過來,便溫柔地道:“人都有這一天的。還好人類的大腦能保存記憶,叫我們在失去親人或者朋友的時候不至於走投無路。”
喬謹點點頭,揣摩水杯的手指無意識停了。
熱水燙著他的手指,他似乎全無察覺。
吳醫生也安靜下來,給他思考的時間。
過了許久喬謹眼神一動,微微擰起眉:“我不明白,路評章為什麽能做到放棄路柏楊的生命。”
“人做決定是多方因素造就的結果。”吳醫生建議他:“不如直接去問路先生,總比轉述來的要真實一些。”
喬謹在心理谘詢室裏出來,回頭望了一眼掛在門邊的牌子。
他覺得自己不會再來了。
手機上有兩個未接電話,一個是未知號碼,一個是付霖嘯的。
喬謹給付霖嘯回過去,沒有人接。他又給未知號碼撥過去,被接通了。
“您好,”喬謹在對方雜亂的背景音中率先問,“剛剛給我打電話了嗎?”
那邊遲疑了一下才說:“是喬先生嗎?我是DO酒吧,您的朋友付先生喝醉了,能過來接一下他嗎?”
DO酒吧是個很出名的酒吧,位置居中,配套完善,音樂聲能從晚響到早。
喬謹說:“麻煩看好他,我馬上到。”
掛斷電話他順帶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將近九點,如果現在去接付霖嘯的話,那九點之前肯定沒辦法回家。
隨即喬謹又想到,他現在不用卡時間回家了,請假就更不用了,他已經從路評章家搬了出來。
九點十分,喬謹接上爛醉的付霖嘯,開車往酒店走。
剛剛抵達酒店,路評章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喬謹沒功夫接他的電話,付霖嘯不是個瘦弱的人,他扶著他要保證不摔倒不是件很輕易的事。
到了房間,喬謹把他放在**,緩了片刻,接通了路評章打過來的第三個電話。
“喂。”喬謹勉強喘勻氣,靠在牆上甩發麻的手臂。
“為什麽掛我電話,”路評章隱含的震怒隔著手機都能感受的到,“你在哪?”
喬謹呼出一口氣,不等說話,路評章就掛斷了。
喬謹看了一眼,果然路評章又把視頻撥了過來。
喬謹接通,臉出現在屏幕上:“我剛剛有點事,騰不出手來接電話,就先掛了。”
路評章看著他身後的背景不對勁:“你在酒店?”
“嗯,”喬謹說,“霖嘯喝多了,我去接了他一趟。”
白天剛剛強調了不要跟付霖嘯鬼混,轉眼他就把人接到了酒店的房間裏,視頻裏露出路評章不悅的表情來。
喬謹想了想:“我今天晚上不去你家了,霖嘯喝太多了,我想在酒店看著他點,明天早晨直接去機場。”
‘你家’‘霖嘯’‘他’這句話的每個詞匯都彈壓著路評章的近來容易躁動的神經末梢。
他的眼神已經由不悅變成了暗沉:“你那房間隻有一張床。”
“我知道,我知道。”喬謹不想激怒他,安撫道,“還有沙發的,我可以睡沙發。休息不好明天還可以在飛機上補覺。”
一旦他表現出這種類似解釋或是明顯安撫的語氣,路評章的火就很容易滅撚。
他很吃這一套。
喬謹當然知道:“你好好休息,明天等你開完會,有空了,我想跟你聊一聊。”
“聊什麽?”路評章問,“我隨時有空。”
**的付霖嘯哼了幾聲,似乎是要水,喬謹走去桌邊給他倒水,一邊說:“電話裏說不清楚,我也沒有想好應該怎麽說,明天再說好嗎。”
路評章心揪在一起,剛要說“不好”,喬謹那邊就自顧自道:“那我先掛了。”
隨後便掛斷了視頻。
喬謹把水喂給付霖嘯,付霖嘯就著他手喝了幾口,抱著他不撒手,說他是負心漢。
喬謹等他抱夠了,這才給他脫衣服,又去衛生間拿毛巾來給他擦臉和身體。
擦臉的時候還好說,擦身上的時候付霖嘯一直不配合,一邊捂著下邊一邊控訴:“別動我的鳥,不許動它,它很脆弱。”
喬謹忍著笑:“不動,你摟著它睡覺吧。”
付霖嘯鬆開手要去摸喬謹的臉:“不,它不脆弱,它很□□。”
喬謹飛快地靠後躲開了那手,隨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給他用力擦手。
“你嫌棄我的鳥。”付霖嘯委屈道。
“不嫌棄。”喬謹拉過被子,把它的鳥和手一起放進被子裏,拍了拍他的頭:“睡覺吧。”
付霖嘯怔怔看了他一會兒,閉上眼睡了。
喬謹確定他睡熟了,把被子給他往下拉了拉,又把他扭著的脖子擺正,這才去洗澡。
他在嘩啦的水聲中隱約聽見門響,喬謹立刻關了水,室內安靜下來,果然聽見了腳步聲。
喬謹拽起浴巾裹在腰間,推開衛生間的門,正看到兩個保鏢用被子卷起付霖嘯往外走。
而路評章站在正對著衛生間的牆邊,默許般看著這一幕。
燈光給他鍛煉得當的身材鍍上一層絕佳的濾鏡,大衣垂落下去筆挺的線條顯得那體魄更加強健。
“站住,”喬謹擰眉朝向保鏢出聲嗬斥,“你們幹什麽?”
保鏢停下腳步,看向喬謹。
喬謹一身水汽,在冬天裏隻圍著一塊浴巾,保鏢立刻轉開視線看向路評章。
路評章隻是略微撩著一半眼皮,深不可測的眼神動都沒有動一下,保鏢便立刻匆匆把付霖嘯抬了出去。
喬謹一動,路評章道:“給他在隔壁開了間房。放心吧,死不了。”
喬謹維持著擰起的眉,這是他慣有的小動作。
路評章把門關上,拿了另一塊浴巾出來,兜頭把他蓋住,亂七八糟地按著他擦了幾下。
喬謹扯開浴巾:“路評章!”
路評章來的路上應該抽了煙,喬謹能從他身上聞到煙味。
“你想跟我聊什麽?”路評章不在動他,站在燈下注視著他。
喬謹不說話,路評章沉沉笑了一下,打量著他腰間的浴巾:“我不保證一會兒還能心平氣和地跟你聊天。”
他先是私自開了房門,又不經允許帶走付霖嘯,現在還站在這裏說著這樣惡劣的話。
但喬謹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他習慣於掌控別人,任何不經他默許的行為都會被他強勢推翻。
喬謹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麽跟你說。”
路評章一瞬間以為他要說‘分手’兩個字。
他來的路上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喬謹說出跟這兩個字相關的任何話,他都要冷靜。
但當喬謹靜靜看著他的時候,那沾滿水珠的唇角隻是微微一動,路評章頓時覺得渾身都要涼透了。
喬謹轉開視線,草草擦幹淨身上的水,當著他的麵躺到了**。
“不早了,”他蓋著被子,把路評章的視線隔絕開,“早點休息吧。”
他的確如吳醫生所言,成熟、冷靜,不會因為對方是路評章就表現出一些害羞和想要躲避的動作來,盡管他確實有這種想法。
路評章認為注視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但其實看向時間,才過了兩分鍾而已。
路評章看著他像墨一般的黑發落在白色的枕頭上,抬手把大衣脫掉,又換拖鞋。
喬謹側躺著,背對著他,直到他要進衛生間洗澡的那一刻,才悶著聲音說:“我今天有點累,可以先睡嗎?”
路評章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今天不想做,希望路評章洗完澡出來不要動他,或者吵醒他。
路評章手裏提著浴巾,已經一腳踏進了衛生間的門。
喬謹對上床的頻率需求不高,甚至有些冷淡,大多數時候一次到頂。
以往路評章也忙,每周次數平均下來維持在一個不澇不旱的程度,勉強算是和諧。
但是前段時間他頻繁回家,再加上此時正值兩人不清不楚的節骨眼上,喬謹立刻便吃不消了。
路評章站在原地的半分鍾不知在腦子裏過了多少內容,而喬謹已經往下挪了一下,調整了一個更加適合入睡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不知是否是燈光打眼,他側身的角度很深,眼睛幾乎全部埋在陰影裏。
路評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完全能想象出來。
他默了片刻,伸手輕輕地將牆上的頂燈開關按了。
室內霎時黑暗下去,隻剩下衛生間裏還亮著薄弱柔和的燈,但那光距離床隔著一個彎,遠不會波及到喬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