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並沒在我這呆多久,呆了不到十天,他就準備離開了。

按他的說法,他不想再多欠我錢了,十天他已經欠下了一百兩,這樣的日子他實在難過。

他走的時候說:“從來沒有人這樣讓我欠過錢。”

我也隻好歎氣:“木頭裏既然榨不出油來,我也隻好認倒楣了,你就寫張欠條來吧。”

小方張大了嘴:“欠條?”

“你要吃飯,就得付飯錢,現在你沒錢,以後總會有的。”

小方道:“這裏又沒有紙筆,欠條怎麽寫?”

“你的劍削塊樹皮,再用你的劍把字寫在樹皮上。”

小方苦笑:“你倒想得真周到。”

他隻有寫!

“寫多少?”

我看著他笑:“一個字也是寫,十個字也是寫,既然是欠賬,就得多寫點。“

“你就馬馬虎虎給我寫個一萬兩吧。”

小方看著我,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

我看著他歎氣:“我知道你現在心裏一定在想,現在我就這麽會敲竹帛,以後怎麽得了?”

小方道:“你怎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

“因為這些話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問過我了。”

小方道:“你怎麽說?”

“現在我就會敲竹岡,以後當然就是大富翁,這麽簡單的道理難道你都不懂?”

小方笑了,真的笑了。

所以小方寫的欠條不是一萬兩,是五萬兩。

我也笑了,道:“要一萬,給五萬,看來你的人雖窮,出手倒不小。”

小方道:“出手小的人,怎麽會窮?”

“有理。”

小方道:“有理的話,你就應該記在心裏,你若不想窮,出手就不能太大方,更不能亂花錢。”

我“有了錢不花幹什麽?那跟沒有錢又有什麽分別?”

小方又笑了。

這就是江湖人。

江湖人的想法,常常會讓人莫名其妙的!

五萬兩的欠條,一定可以收得到錢的欠條,我卻隨隨便便的就往衣襟裏一塞,就好像把它當做廢紙。

小方道:“我現在雖然沒錢,可是我隨時都會有錢的。”

“我看得出,否則我怎麽會收你的欠條。”

小方道:“你隨時看見我,都可以向我收錢。”

“我知道。”

小方道:“所以你就該把這張字條好好收起來,免得掉了。”

我看著他歎氣:“掉了就算你走運,我倒楣。那也沒什麽了不起。”

:“就好像你若很快就死了,我也隻好自認倒楣一樣,像你這種人,本來隨時都會死的。”

小方大笑。

笑完轉身就走。

從頭到尾我們都不是朋友,真的不是。可也不是客人跟主人,更不是有錢人跟窮人,也不是浪子跟酒館老板。

坦白而言,我自己都不大清楚我們之間算什麽關係。不過我並不奇怪,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所以我認識的好多人,跟我的關係都是這樣。

無論時候見到都好象是天天見一樣,無論什麽時候分別,都好象明天一樣會見到。

小方走了,我並沒有什麽感傷,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在哪一天死去,隻是我想,若他正好死在了我麵前,我恐怕也不得不再幫他埋上一次。

這是生活裏的一個小插曲。隻是生活裏永遠不會缺少這樣的小插曲。

小方走了不久,我的酒館裏就又來了一個客人,一個很帥的客人。坦白的講我一直以為黃藥師就是一個很吸引人注意很受女人喜歡的男人了,可當這個人進來的時候,我也隻能承認,若一個女人同時碰見這個男人和黃藥師,我相信沒有一個女人能知道該怎麽選。

我以為我想的沒錯,後來才知道我錯了。

女人總是種喜新厭舊而又害怕失去的動物。若一個女人先遇見黃藥師再遇見這個人,那這個女人肯定會喜歡這個人多一點。

可要是反過來了。這個女人也是一樣的選擇……

我並沒有問他的名字,因為無論誰來這樣一個地方,用的名字都不會是自己真正的名字。

隻是在他喝了幾碗酒後,我不得不坐到了他身邊,認真的問他:你的眼睛沒事吧。

他笑笑,也沒什麽掩飾:從小我的眼睛就不好,大夫說我三十歲就會失明。

我忍不住皺眉:你今年貴庚?

他回答:剛好三十歲。

那你還來幹什麽。

每年的春天,鄉下的桃花都會開得很燦爛,我想在我失明前,再去看一次,可惜身邊的盤纏都用光了。聽說你專門替別人解決麻煩,可以幫我嗎?

我想了想,告訴他:數月前我有個朋友在這裏殺了一幫馬賊。聽說馬賊的兄弟最近會回來找他報仇,可惜我那個朋友已經走了。附近的人擔心會殃及池魚,願意出一筆錢找個高手殺了他們。

他聽後並沒有馬上回答。

我也沒摧他,我看得出來,如果他眼睛沒問題,他一定是天下第一流的劍客。

他並沒讓我等多久,第二天就出現在了我麵前,他問我:聽說這一帶有一個人的刀很快,不知道他在不在。

你找他幹什麽?

想看看是他的刀快還是我的劍快。

我告訴了他位置,想再多告訴他點什麽,他已經走了出去,其實他根本不應該去看的。因為他的武功本來就比那個刀很快的人高很多。

可他已經失去了自信。

甚至需要從一個以前他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人身上找回。

我已經有點後悔,真的後悔。我以為以他的武功,對上那些馬賊根本沒有什麽意外。

就算他看不到了,那些馬賊也絕對沒有一個能傷得了他的人,可我沒想到,他這個人,近乎已經完全摧毀了。他沒有了自信。

他依舊固執,依舊驕傲,可沒有了自信,讓固執和驕傲都變的無比蒼白。

我想告訴他我不要做他這筆生意了,可坐了好久,我還是無法張口,我不能這樣說,象他這樣的人,就死都不會需要別人的憐憫和同情。

他來這裏不是來求我的同情和憐憫,而是來找回他最後的榮耀。

他雖然是一個落泊的劍客,但他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都會來這裏喝一杯酒,吃兩碗飯,到太陽下山的時候他就會走。

本來沒有例外。

可黃藥師來的那一天,就是意外。

黃藥師坐在他對麵,認真的看著他:能不能請你喝碗酒?

他卻將碗裏的酒倒光自己刀上水:我今天隻想喝水。

黃藥師問他:我們以前好象見過?

他冷笑:何止見過,你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但現在已經不是。你來這兒幹什麽。

黃藥師搖搖頭開口:前不久,我遇到一個人,她送給我一壇酒,她說喝了之後,無論以前做過什麽也會全忘了。我喝了之後發覺真的很有效,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試試?

他卻慢慢的將碗裏的水喝幹:你知道喝酒跟喝水的分別嗎?

黃藥師搖頭

酒,越喝越暖,水會越喝越寒。

黃藥師看著他起身,慢慢開口:我們還會再見嗎?

他回答:不會!

黃妖師已經開始喝酒。

我看著這個慢慢走出去的人,卻好象聽到了一句話……

(我曾經發過誓,如果再讓我碰到這個人,我一定會殺了他。但是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看見他的時候,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