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東西讓我們無法抗拒,我們哪怕早已知道這件事情的必須完成,肯定出現,可當這件事情發生在我們麵前的時候,我們依舊不想接受。

他從來都沒告訴過我他的名字,可我卻有些遺憾。

黃藥師也忘掉了他的名字,卻跟我一樣遺憾。

我們都已經不知道了他的故事,可我們也都看見了他的未來。

他會死。

一個人無論武功有多高,當他自己再沒有自信的時候,那他除了死,再沒有別的選擇。

我曾想過救他,我相信黃藥師也想過。

可在最後,我們都沒有動……

那天。

他忽然對我開口:可以再請我喝碗酒嗎?

我看著他輕笑:你今晚這麽有雅興?

他卻語氣清淡:我怕明晚沒機會再喝了。

我想他們,破曉時分才會到,我幫你準備了燈籠。

有沒有燈籠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

你已經看不到東西了?

他笑笑:太陽猛烈的時候還能看見,希望明天天氣會好一點。如果日落後還不見我回來,麻煩你替我找一個人,他的名字叫黃藥師,告訴他我鄉下還有一個人在等他。

他說話的時候黃藥師就坐在一邊的另一張桌子上。

在他離去後,黃藥師曾無數次站起,無數次坐下。

我知道他的感覺,因為我也一樣。

我們不想讓他這樣去死,卻也無法讓他這樣活著。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我們無比痛恨。

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

喝了一天一夜。

到第二天日落,我們才停下喝酒。

黃藥師怔怔的起身。

我相信他已經忘記了一些事情,可有些感覺永遠都不會忘記。

他忽然朝我大喊:你為什麽不去救他!

我沒回答,因為他知道答案。

黃藥師離開了酒館,再也沒回來過,我想他已經不再把我當朋友了。

我找到那半壇的醉生夢死,看了許久也還是沒喝。

再後麵的日子裏,我聽說江湖上出現了一個人,他將沙漠往北的馬賊全部殺死。再自號東邪。

我想他自號東邪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常常從東邊來吧。

可是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想起一件事情,我是一路向西來到這裏的,實際上我也是從東邊來的……

我沒找到那個人的屍體,因為沙漠本就是最好的葬師。

我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我也不想知道。

黃藥師不來以後,這片土地似乎恢複了原來的樣子。原來的樣子就是一片荒涼。

我以為我會這樣過下去。

可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

我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這個地方,時間毫無意義。

有一天,遠遠的走來了一個女人。

她牽著一條毛驢,拿著一把長劍,從遠方沙漠走到我麵前。而後開口詢問:神仙?

妖怪?

謝謝……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估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他將毛驢栓在舊館旁的柱子上,而後坐在那裏開始吃雞蛋,他的毛驢上放著一籃子雞蛋。

我實在無法理解這是什麽樣子的人生。

所以我就在那裏站著看她,她其實不醜。

她三天裏,隻吃了一個雞蛋,而後卻跟每日好吃好喝的一樣精神不錯。

我不怎麽理解這是什麽意思。我也不知道她是來幹什麽的。

我沒問過她,因為我並不是個主動開口的人。我也知道,主動開口拉來的生意,總是要少點錢的。

我想她一定是來找我的,若不是來找我,她又怎麽會在這裏,她這樣隻不過在想怎麽開口。

一個窮到隻帶雞蛋的女人,肯定付不起多少錢。

既然她不會餓死,我也無所謂。

隻是過了一個月,她還是沒有開口。

我已經實在忍不住好奇,因為這一個月裏,我隻見她吃過幾次雞蛋,可到現在她還活的好好的,我沒發現她吃過別的東西。

我想知道答案,所以我隻好問她:“你找我?”

她點頭:“我想找人給我姐姐報仇。”

“她出了什麽事?”

她看著我開口:“一段日子前有一群刀客經過我家門口,我弟弟年少無知,得罪了其中一位,他們就殺了我姐姐。”

“官府不管了嗎?”

“因為他們的來曆很大,官府也不敢追究。”

我有些失望,卻還是問她:“那你出得起多少錢?”

她皺皺眉頭看著毛驢和雞蛋:“我家裏很窮,也沒什麽多餘的錢,隻剩下這籃雞蛋,和一隻小驢,這隻驢是我娘親生前留給我的嫁妝。”

我隻能好好的告訴她:“如果你真想替你姐姐報仇,我勸你籌一筆錢,沒有人會為了一隻驢子去得罪一群有來曆的刀客。報仇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你長得難看,我會勸你死了這條心。你千萬別誤會我對你有什麽企圖,我隻是想告訴你,如果要賣,你會比那隻驢子更值錢。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搖頭:“我不會這樣做。如果你嫌錢少的話,我會一直在這裏等,我想一定會有人來幫我。”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要為姐姐報仇,還是沒別的事情可做。每個人都會堅持自己的信念,在別人看來是浪費時間,她卻覺得很重要。

她就在那裏呆了下去,我常常聽到她自言自語。當整個世界隻有兩個人的時候,你總是會不自覺的注意到另一人,我想她也會注意到我。

我想她腦袋有病。

不過她也應該認為我腦袋有病!

可是後來,我發現這件事情變的越來越奇怪。我終於發現了為什麽她隻吃一個雞蛋就可以不餓的原因,也終於發現了她的雞蛋每天吃卻不會少的原因。

每當晚上我睡著的時候,她就會象換了個人一樣的跑到我存儲食品的地方,吃好,再帶上一個雞蛋。

我並不是個仔細的人,也從沒在意過那些,若不是有一天我想吃請人吃雞蛋去看了看,怕是我一直都不會發現。

我並沒有說破,我隻是笑了笑。

我想請人吃飯是有原因的。因為我見到一個剛長大的孩子,他第一次從鄉下來。

我看著他的樣子,就知道他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

因為他的身後,不隻有一匹駱駝,還有一個女人。

闖蕩江湖的人我知道,可帶著女人闖蕩江湖的人,我不知道。我相信他既然敢這樣做,一定有幾分本事的。

我有點喜歡他,哈哈。所以我請他吃飯。

隻是喜歡他不代表會同情他,我這樣的人從來不會同情別人。因為我也不需要別人的任何同情!

我看著他吃完飯,笑著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麽我請你吃飯?

他看著我開口:不知道.

我笑:因為我知道你肚子餓。其實我注意了你很久,我看見你蹲在破牆下半天了,動也沒動過,看來你不象生病。你這種年青人我見不少了,懂一點武功就以為可以橫行天下,其實行走江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懂了武功,你們有很多東西不能做。你不想耕田吧?又不恥去打劫,更不象拋頭露麵在街頭賣藝,你怎麽生活?武功高強也要吃飯的。其實有一種職業很適合你,既可以幫你賺點銀兩,又可以行俠仗義,不知道你可有興趣。對了,盡管考慮一下,不過要快,你知道,肚子很快會餓的。

洪七來了沒多久,上次那群馬賊又回來了。在我帶他去見那群村民之前,我替他買了一雙鞋,因為有穿鞋和沒穿鞋的刀客,價錢相差很遠。

我並不是要他做事,而是想要他明白一件事情。

其實很多江湖人都不懂,你走上江湖的時候,殺的第一個人,揮的第一次刀,就決定了你是個什麽樣子的人了。

我不想決定他的生活,所以我認真的再次問他,我問他你叫什麽?

他告訴我說,他叫洪七。

我並沒再問下去,因為我知道這個人是個直接的人,直接的人很容易把一件事情做的徹底,卻也很容易走到一個死角裏回不了頭。

所以我決定對他殘忍點。

我知道他絕對不會在這裏呆太久,我隻盼望他離開這裏前,能學會點在江湖上有用的事情。也許我實在太無聊了吧。

我帶洪七去了一個地方。

洪七問我:你帶我來看死屍幹什麽?

我告訴他:因為這死屍會說話的。兩天之前,他打算在這裏伏擊那些馬賊,以為可以殺光他們,誰知死的是他自己。奪他命的是這一刀,很明顯跟其它傷痕不同,是由右至左,他全身隻有一個刀傷,就是說其中有一個人隻出了一刀,第一刀就取他性命了。所以你對付這群馬賊,要留意一個人,一個左手拿刀的人。

洪七認真的看了看屍體,而後朝我認真的說著:如果我死了,你不用帶人來看我,我不想做一條懂說話的死屍。

他不理解我,就象當年我不理解我父親一樣。有些東西你無比厭惡,卻永遠都不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