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一衝進來,腳步就放輕了,輕輕走過去,道:“大叔你好。”

一進了這屋子,這又野又刁蠻的少女,好像立刻就變得溫柔規矩起來。

主人並沒有轉頭看她,隻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坐。”

紅衣女在他對麵坐下,仿佛還想說什麽,但他卻擺了擺手,道:“等一等。”

她居然肯聽話,就靜靜地坐在那裏等。

主人看著桌上用骨牌擺成的八卦,清臒、瘦削、飽經風霜的臉上,神情仿佛很沉重,過了很久,才仰麵長長歎息了一聲,意興更蕭索。

紅衣女忍不住問道:“你真的能從這些骨牌上,看出很多事?”

主人道:“嗯。”

紅衣女眨著眼,道:“今天你看出了什麽?”

主人端起金杯,淺淺啜了一口,肅然道:“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紅衣女道:“若知道了呢?”

主人緩緩說道:“天機難測,知道了,反而會有災禍了。”

紅衣女道:“知道有災禍,豈非就可以想法子去避免?”

主人慢慢地搖了搖頭,神情更沉重,長歎道:“有些災禍是避不開的,絕對避不開的……”

紅衣女看著桌上的骨牌,發了半天呆,喃喃道:“我怎麽什麽都看不出來?”

主人黯然道:“就因為你看不出來,所以你才比我快樂。”

紅衣女又呆了半晌,才展顏笑道:“這些事我不管,我隻問你,你今天晚上,到不到我們家去?”

主人皺眉道:“今天晚上?”

紅衣女道:“爹爹說,今天晚上他請了幾位很特別的客人,所以想請大叔你也一起去;再過一會兒,就有車子來接了。”

主人沉吟,忽然抬頭看看站在桌子旁邊,一直不曾開口也不曾動過的紅衣人,歎氣:“今天晚上不行。”

“為什麽?”紅衣女認真的問著。

“因為他來了。”這個地方的主人看著站在一邊的白愁飛忽然有些蕭瑟:“他來了,晚會就開不了了。”

他笑笑看著白愁飛:“這是三老板的女兒,你沒見過吧?”

白愁飛點頭。

“也是,你走的時候,她還沒出生。這些年你也一直不曾回過邊城,沒見過她也一點都不出奇。”主人說完,卻好象懶的說下去,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白愁飛還站在那,眼神卻掃過了紅衣女。

紅衣女趕緊的躲到主人身後,問著他:“大叔,這人是誰?”

她並不是個膽小的人,也不相信有人會在這裏傷害她,可當她麵前的這個人看向她的時候,她是真的害怕。

“他叫白愁飛。神刀堂的堂主。”

說話的是這裏的主人,但聽到這句話呆住的,卻不隻是紅衣女。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進來的葉開。

白愁飛靜靜的眼神從他們的臉上一個個掃過。而後出門,他什麽話都沒說,可誰都知道,他什麽話都說完了。

紅衣女還在發怔,等她發完怔,才看見正懶洋洋地倚在門口,看著她笑。

紅衣女變色道:“你憑什麽到這裏來?”

葉開悠悠開口:“不應該到這裏來的人,卻不是我,是你。”

紅衣女跺了跺腳,轉身道:“大叔,你還不把這人趕出去,你聽他說的是什麽話。”

主人淡淡一笑,卻沒有多少意思:“天快黑了,你還是快回去吧,免得你爹爹著急。”

紅衣女又怔了怔,狠狠一跺腳,從葉開旁邊衝出了門。

她走得太急,差點被門檻絆倒。

葉開笑道:“姑奶奶走好,自己若跌死了,是沒有人賠命的。”

好象剛才的事情,沒有讓他有半分不開心。

紅衣女衝出去,“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忽又把門拉開一線,道:“多謝你這乖孫子關心,姑奶奶是跌不死的。”

這句話沒說完,門又“砰”的關起,隻聽門外一聲呼喝,就有馬蹄聲響起,

在門口停了停,一瞬間又消失在街頭。

葉開歎了口氣,苦笑著喃喃道:“好一匹胭脂馬,好一個母老虎。”

主人忽又笑道:“你隻說對了一半。”

葉開道:“哪一半?”

主人道:“附近的人,替她們一人一馬都取了個外號,人叫胭脂奴,馬叫胭脂虎。”

葉開笑了。

主人接著道:“她也就是你今夜東道主人的獨生女兒。”

葉開失聲道:“她就是萬馬堂三老板的女兒?”

主人點點頭,微笑道:“所以你今天晚上最好小心些,莫要被這胭脂虎咬斷了腿。”

葉開又笑了,他忽然發現這人並不像外表看來這麽神秘孤獨,所以又問:“三老板究竟姓什麽?”

這人道:“馬,馬芳鈴。”

葉開笑道:“馬芳鈴,他怎麽會取這樣一個女人的名字?”

主人道:“父親名字是馬空群,女兒是馬芳鈴。”

他一雙洞悉人生的眼睛,正看著葉開,微笑著又道:“閣下真正要問的,定然不是父親,而是女兒;在下既聞弦歌,怎會聽不出閣下的雅意。”

葉開大笑,道:“但願今夜的主人,也有此間主人同樣風采,葉開也就算不虛此行了。”

主人道:“葉開?”

葉開道:“木葉之葉,開門之開……也就是開心的開。”

主人笑道:“這才是人如其名。”

葉開道:“主人呢?”

主人沉吟著:“在下蕭別離。”

葉開說道:“木葉蕭蕭之蕭?別緒之別?離愁之離?”

蕭別離道:“閣下是否覺得這名字有些不祥?”

葉開道:“不祥未必,隻不過……未免要令人興起幾分惆悵而已。”

蕭別離淡淡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人生本難免別離,將來閣下想必要離此而去,在下又何嚐不如此;所以,若是仔細一想,這名字也普通得很。”

葉開大笑,道:“但自古以來,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閣下既然取了個如此引人憂思的名字,就當浮一大白。”

蕭別離也大笑,道:“不錯,當浮一大白。”

他一飲而盡,持杯沉吟,忽然又道:“其實人生之中,最令人銷魂的,也並非別離,而是相聚。”

葉開道:“相聚?”

蕭別離道:“若不相聚,哪有別離?”

葉開咀嚼良久,不禁歎息,喃喃道:“不錯,若無相聚,哪來的別離?……若無相聚,又怎麽會有別離?……”他反反複複低詠著這兩句話,似已有些癡了。

蕭別離道:“所以閣下也錯了,也當浮一大白才是。”葉開走過去,舉杯飲盡,忽又展顏而笑,道:“若沒有剛才的錯,又怎會有現在這杯酒呢?所以有時錯也是好的。”突然間,車轔馬嘶,停在門外。

蕭別離長長歎息:“剛說別離,看來就已到了別離時刻,萬馬堂的車子已來接客了。”

蕭別離是個聰明人,他錯的時候的確不多。可葉開一走出門,就知道他錯了。

車子是接客的車子,卻不是萬馬堂的車子。

因為車子上麵插的小旗,上麵寫著的五個字並不是“關東萬馬堂”

雖然五個字裏有兩個字一樣,可也僅僅有兩個字一樣。

小旗上麵寫著的五個字是:“關東神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