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鵬回答:“是七月,七月十五日。”

這個仿佛是從壁畫中走出來的絕色麗人慢慢開口:“你知道七月十五是什麽日子?”

丁鵬終於想了起來,今天是中元,是鬼的節日。

今天晚上,鬼門關開了。

今天晚上,幽冥地府中的群鬼都已到了人間。

丁鵬失聲:“你是鬼?你們是鬼?”

這麗人嫣然一笑:“你看我像不像是個鬼?”

她不像。

丁鵬又忍不住問:“你是天上的仙子?”

這麗人笑得更柔:“我也很想讓你認為我是個天上的仙子,可是我又不敢說謊,因為我若冒充了天上的仙子,就會被打下拔舌地獄去。”

丁鵬笑笑:“不管怎麽樣,你絕不會是人。”

這麗人回答:“我當然不是人。”

丁鵬情不自禁,又後退了兩步:“你……你是什麽?”

這麗人道:“我是狐。”

她說:“我叫青青。”

青青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裳,就像是春天晴朗的天空,晴空下澄澈的湖水。湖水中倒映著的遠山,美麗神秘而朦朧。

青青的腰纖細而柔軟,就像是春風中的楊柳。

青青的腰上係著條青青的腰帶,腰帶上斜斜地插著一把刀。一把彎彎的刀。

青青的彎刀是用純銀作刀鞘,刀柄上鑲著一粒光澤柔潤的明珠。

青青的眼波比珠光更美麗,更溫柔。

丁鵬一點都不怕她,無論她是人,還是狐,都不可怕。

如果青青是人,當然是個美人,如果青青是狐,也是隻溫柔善良而美麗的狐,絕不會去傷害任何人。

她的彎刀看來也絕不像是把傷人的刀。

丁鵬忽然問:“你也用刀?”

青青輕笑:“我為什麽不能用刀?”

“你殺過人?”

青青搖頭:“會用刀的人,並不一定都要殺人的。”

丁鵬歎口氣:“殺人的人,也並不一定都要用刀。”

現在他才知道,有些人不用刀也一樣可以殺人,殺人的方法遠比用刀更殘酷。

他馬上補上一句:“可這個人殺人一定用刀!”

他的臉已經看向了白愁飛,他的全身都已經在發寒。他已經下定決心保護這隻狐。哪怕他依舊在害怕著這個穿著一身紅衣的人,他也攔在了青青麵前。

青青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她是狐,卻好象也有些怕白愁飛。

白愁飛卻沒有看他們,他甚至誰都沒有看,什麽話都沒聽到一樣。

看了他許久許久,丁鵬才笑笑鬆口氣:“看起來他好象不是來殺我,也不是來殺你的人。”

青青點頭:“象他這樣的人,你我都不配讓他動刀。”

“那他來這裏幹什麽?”

“也許他不過是想避避雨……”青青笑笑。

丁鵬也笑笑。

他們並不是不擔心,也是不用擔心。

青青已經看向了丁鵬:“你能不能把你遇到的事說出來?讓我看看你是不是非死不可?”

這件事本來是絕不能對人說的,因為說出來也沒有人相信。

可是青青不是人,是狐。

狐遠比人聰明,一定可以分得出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而站在另一邊的紅衣人,若說他是個會說給別人聽,分不清別人說的真假的人,那丁鵬絕對不信。他甚至不知道這個紅衣人是人是鬼是神是怪,可他相信,這個紅衣人絕對是個可怕又可靠的人。

丁鵬並不怕她訕笑他的愚昧,他終於把他的遭遇告訴了她。

能夠把心裏不能對人說的話說出來,就算死,也死得痛快些。

丁鵬長長吐出口氣:“一個人遇到了這種事,你說他是不是非死不可?”

青青靜靜地聽著,也輕輕吐出口氣:“是的。”

丁鵬輕笑:“現在我是不是已經可以死了?”

“你死吧!”

無論是人是狐,都認為他的確應該死的,這麽樣活下去,的確還不如死了的好。

丁鵬又歎了口氣:“你走吧!”

“你為什麽要我走?”

丁鵬苦笑:“一個人死的時候,樣子絕不會好看的,你為什麽要在這裏看著我?”

青青問他:“你為什麽不要他走?”

這次論到丁鵬苦笑了,他什麽話都沒說。

青青繼續開口:“可是死也有很多種,你應該選一種比較好看的死法!”

“死就是死,怎麽死都一樣,我為什麽還要選一種好看的死法?”

“為了我!”

丁鵬不懂:“為了你?”

青青笑笑:“我從來沒看見別人死過,求求你,死得好看一點,讓我看看好不好?”

丁鵬笑了,苦笑。他從未想到居然有人會向他提出這麽荒謬的要求,他居然也沒有拒絕:“反正我要死了,怎麽死都沒關係。”

青青嫣然:“你真好!”

“隻可惜我實在不知道哪種死法比較好看?”

“我知道。”

丁鵬點頭:“好,你要我怎麽死,我就怎麽死。”

“離這裏不遠,有個地方叫憂愁穀,穀裏有一棵忘憂草,常人隻服下一片忘憂草的葉子,就會將所有的憂愁煩惱全都忘記。”

她看著丁鵬:“世人如此愚昧,又有誰真的能將所有的憂愁煩惱全都忘記?”

丁鵬回答:“隻有死人!”

青青輕輕地歎了口氣:“你說得不錯,隻有死人才沒有煩惱。”

“那種死法很好看?”

青青笑笑:“據我所知,不管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那都是最好看的一種。”

“那地方離這裏不遠?”

“不遠!”她轉過身,慢慢地走向洞穴的最黑暗處,憂愁和黑暗總是分不開的。

憂愁的山穀,當然也總是在黑暗中。

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永無止境。

丁鵬看不見青青,也聽不見她的腳步聲,隻能嗅得到她身上那種輕輕的,淡淡的香氣。

他就追隨著她的香氣往前走。

這個洞穴遠比他想像中深得多,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裏。

香氣更濃了。

除了她的香氣外,還有花香,比起她的香氣來,花香仿佛變得很庸俗。

“她真的是狐?”丁鵬不相信,也不願相信,他還年輕,如果她是個人……

“反正我已經快死了,她是人也好,是狐也好,跟我有什麽關係?”

丁鵬在心裏歎了口氣,不再想這件事:“憂愁穀裏也有花?”

“當然有,什麽樣的花都有,我保證你從來都沒有看見過那麽多花。”

她的聲音輕柔,仿佛自遠山吹來的春風:“我保證你從來沒有看見過那麽美的地方。”

她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張。

憂愁穀確實是個非常非常美麗的地方,尤其在月光下更美,美得就像是個夢。

一個人剛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出來,驟然來到這麽美的地方,更難免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丁鵬忍不住問:“這不是夢?”

“不是!”

“這地方為什麽要叫憂愁穀?”

“因為這是人與神交界的地方,非但凡人不能隨便到這裏來,神也不能隨便到這裏來!”

“為什麽?”

“因為神到了這裏,就會被貶為人,人到了這裏,就會變成鬼!”

“隻有快要死了的人,和已經被貶為人的神才能來?”

“不錯!”

“所以這地方就叫憂愁穀?”

“是的!”

青青說:“無論是神還是人,隻要到了這裏,就會遭遇到不幸,隻有我們這種非人非鬼非神的狐,才能在這裏隨意走動。”她說的實在太離奇,太神秘。

丁鵬卻不能不信。

這裏的確不是人間,凡人的足跡,的確沒有到過這裏。

不管怎麽樣,一個人能夠死在這裏,已經不該有什麽埋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