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黑。

他們還沒有走,也沒有看見人,卻聽見了人聲。

一種很不象是人聲的聲音,一種就象殺豬一樣的聲音。

這聲音卻偏偏是人發出來的。

——這兩天來的肥羊不少,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一批肥羊遭了毒手?

小馬已坐下,又跳了起來。

常無意還躺在那裏,眼睛還閉著,卻忽然開口:“坐下。”

小馬瞪著他:“你要誰坐下?”

常無意說:“你。”

小馬看著他:“你為什麽要我坐下?”

常無意回答:“因為你不是來多管鬧事的。”

小馬冷笑:‘可惜我天生就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人。”

“那麽你去。”

“我當然要去。”

常無意也冷笑:“我隻可以保證一件事。”

“什麽事?”

“你死了之後,絕不會有人去替你收屍。”

小馬瞪著他:“我喜歡埋在別人的肚子裏,至少我總可以埋在別人的肚子裏。”

常無意道:“隻可惜別人喜歡吃的是女人的肉。”

小馬癟嘴:“我的肉也很嫩。”

他已準備要去。

可是他還沒有去,已有人來了。

岩石左麵,有片樹林。

很濃密的樹林,距離岩石還有十餘丈。

剛才殺豬般的慘呼聲,就是從這片樹林裏發出來的。現在又有幾個人從樹林裏衝了出來。

幾個滿身都是鮮血的人,有的斷了手臂,有的缺了一條腿。

他們衝出來的時候,還在慘呼;慘呼還沒有停,他們已倒了下去。

就倒在岩石下。

見死不救的事,你就算砍下的腦袋,他也絕不會做的。

他第一個跳了下去,也隻有他一個人跳下去。

常無意還在躺著。

香香還坐在轎子裏。

老皮雖然站著,卻好象也睡著了,睡得比常無意還沉。

香香在看著張聾子。

張聾子沒有睡著,所以他隻好也硬著頭皮往下跳。

他是聾子,但他卻不是傻子,就算他想裝傻也不行。

因為他知道香香正在看著他。

他的耳朵雖然聾得象木頭,可是他的眼睛比貓還精。

平台般的岩石下倒著八個人。有的在掙紮呻吟,有的在滿地亂滾。

有的非但連滾都不能滾,連動都不能動了。

每個人身上都有血。

鮮紅的血,紅得可怕。

小馬想先救斷臂的人,又想先救斷腳的人,也想先救血流得最多的人。

他實在不知道應先救誰才好。

幸好這時張聾子也跳了下來

小馬詢問:“你看怎麽辦?”

張聾子回答:“先救傷最輕的人。”

小馬並不反對。

他知道張聾子說得有理,他自己也早想到這一點,隻不過他的心比較軟而已。

傷最輕的人,最有把握救活,隻有活人才能說出他們的遭遇。

別人的遭遇,有時就是自己的經驗。

經驗總是有用的。

傷得輕的人,年紀最不輕。

他的血流得最少,臉上的皺紋卻最多。

小馬扶起了他,先給了他兩耳光。

打人耳光並不是因為憤怒和怨恨,有時也會因為是愛。

有時是因為讓人清醒。

兩耳光打下去,這個人果然張開了眼睛,雖然隻不過張開一條線,也總算是張開了眼睛。

小馬鬆口氣看著他:“你們是從哪裏來的?”

這個人在喘息,不停的喘息、呻吟:“狼山…狼人……要錢……要命……”

他雖然答非所問,小馬卻還是要問:“你們好好的來狼山做什麽?”

這個人喘著氣:“因為……因為…因為……我們要宰你。”

這一連說了三次“因為”,小馬正注意在聽。

他在注意聽的時候,就在這個人說“我要宰你”幾個字的時候。

這個人就忽然出手。

不但他出手,另外的七個人也已出手,四個人對付一個人,八個人對付兩個人。

斷臂的人本來就是獨臂人,斷腿的本來就是斷腿人。

血本來就是太紅,紅得已不太象血。也並不是血。

八個人同時出手,八個人都很想出手一擊就要了他們的命。

八個人手上都有武器,四把小刀,兩把短劍,一個鐵護手,帶著倒刺的鐵護手,還有一樣居然是武林中並不常見的鏢槍。

鏢槍的意思,就是一種很象鏢的槍頭,也就是一種很象槍頭的鏢,可以拿在手上做武器,也可以發出去做暗器。

他們用的兵刃都很短。

一寸短,一寸險。

何況他們出手的時候,正是對方絕對沒有想到的時候。

幸好小馬還有拳頭,

他一拳就打在那個臉上皺紋最多的鼻子上,另外一拳就打在鼻子上沒有皺紋的臉上。

幸好他還有腳。

他一腳踢飛了一個用小刀的獨臂人。等到另一個獨腿人的鏢槍刺過來時,也就是他聽是了兩個人鼻子碎裂的聲音時。

他兩隻手一拍,夾住了鏢槍,眼睛就盯著這個獨腿人。還沒有等到他出手,已經嗅到了一股臭氣。

這個獨腿人身上所有發臭的排泄物,都已經被嚇得流了出來。

他並不擔心張聾子。

張聾子的耳朵雖然比木頭還聾,手腳卻比貓子還靈活。

他已經聽見另外四個人骨頭碎裂的聲音。

所以他就瞪著這個已發臭的獨腿人,直接詢問:“你就是狼山上的?”

獨腿人立刻點頭。

“你是吃人狼?還是君子狼?”

獨腿人驚慌的開口:“我……我是君子……”

小馬笑了:“他真他媽的是個君子。”

他笑的時候,膝頭已經撞在這位君子最不君子的地方。

這位君子狼叫都沒有叫出來,忽然間整個人就軟了下來。

原來倒在地上的八個人,現在真的全都倒在地上了。

這次倒了下去,就算華陀再世,也狠難再讓他們爬起來。

小馬在看著張聾子。

張聾子聳肩:“看樣子我們好象上了當。”

小馬笑笑。

張聾子也笑:“可是現在看起來,真正上當的還是他們。”

“這也許隻不過因為他們都是君子。”

“君子是不是總比較容易上當?”

小馬嘲諷著開口:“君子總比較喜歡要人上當。”

他們在笑,大笑。

岩石上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馬不笑了,張聾子也已笑不出。

這也許隻不過是調虎離山之計——敢下來的人,至少總比不敢下來的膽子大些。

藝高人膽大。

膽子大的人,功夫通常也比較高。

他們下來了,留在岩石上的人說不定巳遭了毒手。

這次是張聾子先躍了上去。他忘記不了剛才香香看著他的眼神。

他一跳上去,就看見了香香的眼睛。

眼睛還是睜開著的,睜得很大、很大很美的一雙眼裏,卻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

無論什麽人的身上,表情最多的地方,通常都是他的臉。

無論什麽人的臉上,表情最多的地方通常都是他的眼睛。

無論誰的眼睛裏,通常都有很多表情,有時悲傷,有時歡憫,有時冷漠,有時恐懼。

香香眼睛裏這種表情,卻絕不是這些言詞所能表示的。

因為有一把刀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是個年輕而美麗的女孩子,她的脖子光滑、柔美、雪白。

她的脖子很細。

可無論誰的脖子被刀架上的時候,看起來都差不多,因為在這時候,絕對沒有人會在意脖子。隻會在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