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四、伯利恩之星
3月24日，克裏克
克裏克小學，比起過去任何一個時候都要熱鬧。
尤拉魯沙的魔法師擴建了小學，然後在焦土占領後的第四天也就是今天舉辦一個開張儀式。
都鍺女王對此表示了關注並投入了更多的坦克部隊與尤拉魯沙的誌願者來到這裏，她沒有理由會錯過這個共濟聯本土尤拉魯沙化的好機會。
促成了這一切的歐蘿拉在開張儀式前兩小時便從外麵活動身體回來待機，她很喜歡看著孩子們自由地在廣闊的校場上玩耍的景色。
艾美看到那巨型的蠍子座在教學樓後麵便走了過來，她這幾天都在忙著高爾基的接收還沒有好好地給歐蘿拉談一談。
“你是為了這些孩子才襲擊這裏的嗎？”
參觀完小學的當晚便開始了行動，高爾基這個貧瘠的土地對於焦土沒有一點好處，那麽歐蘿拉會那麽做的理由就隻有這麽一個了。
“這些孩子應該享受著校園生活，而不是跟著自己的父母逃難。”
對於“歐蘿拉”這個存在來說，這番話顯得有些跟她過往的形象不符，至少這不是一直表情淡漠眼神冰冷的人說得出的話。
艾美是一個軍人，但是她也有作為人類的憐憫和同理心，看到孩子們居無定所她也一樣心裏難受，隻是這一切都沒有表現出來罷了。歐蘿拉的這番舉動，讓一直都帶著一些負罪感的她心裏好受了很多。
至少，她麵對的不是猛烈的炮火而是孩子與家長們的笑臉。
“焦土在侵略的時候，有不得不為之的事情，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我沒有選擇。”歐蘿拉望著蔚藍的天空，呼出了一口白霧，“就算這雙手沾滿鮮血，就算無意中殺害了很多無辜的民眾，但至少我能夠在可以選擇的時候，做一些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罪惡感不會因為補償而消失，這種自我安慰對於歐蘿拉/艾莉絲來說沒有效果。
不管是因為什麽，犯下的過錯，奪走的生命，還有被毀滅的幸福，都已經是一去不複返。這份罪孽會伴隨著她的一生，與她的生命融為一體，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
“我一直覺得作為‘軍人’，有所謂的必要之惡。”艾美看著歐蘿拉那空虛的眼神，忍不住心裏一熱，“我們有各自的角色，也有自己的立場，而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大，我們必須生存。”
“艾美。”
感覺到歐蘿拉的視線，艾美正麵看了回去。
“當我想做壞人的時候，我像個好人；當我想做好人的時候，我卻像個壞人。”
有點突兀的一番話，艾美愣了愣。
“那你想做好人還是壞人？”
艾美反問。
“我不知道。”
歐蘿拉看向地麵，盯著積雪。
“我想我是想要做個好人的，但我發現這好像很難，我沒有這種才能。”
才能。
與生俱來，充滿惡意的一種東西。
歐蘿拉是這麽想的。
“你知道嗎？我也好，卡特琳娜也好，都是沒有才能的人，心知肚明，再清楚不過。卡特琳娜在想什麽，其實我不是不知道，我們在某個意義上是同類……但我還是希望，她可以說出來。”
“那也叫沒有才能的話，委員會也太慘了點。而且，就算是你，也並沒有將你的心裏話說給我聽，不是嗎？”
艾美心裏有些感觸，她沒想到歐蘿拉是個藏得這麽深的人。
從一開始的冷眼相待，到現在的交心之談，她覺得自己能夠認識這個女子也算是個難得的緣分。
“我有個未婚夫，他是個廚師，他在我出發前抱住我不肯讓我走，他哭得跟孩子似的，”這是艾美第一次說起自己的事情，出現在她臉上的並不是看習慣的嚴肅表情，而是與她年輕相符的溫柔微笑，“我說，我去去就回，女王陛下需要我，我也很珍惜這次機會。”
“然後我說了很多好話，他才不情不願地放開我，目送著我離去。”
“你很喜歡他？”
“嗯，我跟他從小就在一起長大，我父親是個軍人，他父親是騎士團裏麵的廚師，兩個老男人就是食堂裏麵認識的。”
艾美臉上柔和的表情，令人想起春天的微風，或許這就是這個年輕女性的真實一麵吧。接著，艾美說了很多她和她未婚夫的瑣事，歐蘿拉也見識到艾美不為人知的一麵，她沒想到這個給人印象古板的女性也會有那麽豐富的表情。
“……我呢，答應了他這次遠征回去就完成婚禮，老老實實做個家庭主婦，雖然我無法想象自己穿上圍裙幫他端菜的模樣，不過我想我會做好的。”
她的雙眼閃閃發光，歐蘿拉也忍不住會心一笑。
不知不覺，在閑聊中開張儀式的時間到了。
歐蘿拉跟艾美相視而笑，走進站著一排排孩子和家長的校場裏。
————
巨大的罪惡感幾乎要壓倒格德裏德。
現在還來得及。
格德裏德無數次如此告訴自己，但是從情報員傳來的映像中那隻不詳異形之物讓他感覺到強烈的危機感。
並不是所有城市都有戰爭要塞，也沒有證據可以說明戰爭要塞能夠擊敗那隻怪物。
放著不管，不久的未來將會釀成大禍。
他一直都相信著自己的直覺，因此他下了這個艱難的決定。
“總委員長，已經完成了最後的檢查，請指示。”
深雪級的指揮官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自己。
那是一雙平靜的雙眼，平靜到讓格德裏德覺得無比可笑。
這個跟隨了自己一輩子的老人對自己將要發出的指示，還有將要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所以才能如此淡然地麵對。
可以的話，他也想無知到這個程度，他也想什麽也不懂。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是格德裏德·腓特烈，因為他是共濟聯的正統，他是十三委員會的總委員長。
“發射。”
沉重的罪惡感讓他不得不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
然後，相同的指示從指揮官的口中複述了一次，最前列的控製員按下了紅色的按鈕。
“——伯利恩之星，發射！”
——————
克裏克
校場上，響起了孩子們的歡呼聲。
新的教科書，新的文具，新的教師，新的校園。
焦土？侵略者？他們並不懂這些，他們隻知道這些陌生人為自己帶來了一直想要的東西，爸爸媽媽的臉上也不再憂愁。
歐蘿拉那巨大的異形之軀並沒有為任何人帶來恐懼，才短短的一段時間孩子們已經將這個怪物姐姐當做是好朋友。
家長們也放心自己孩子跟這個看起來很可怕的怪物玩耍，實際上歐蘿拉不經意露出的笑容還是很讓人心生好感的。
儀式沒有長篇大論的演說，歐蘿拉跟艾美作為代表站在最前麵，將一個個有模有樣的學生證發到每一個孩子手中。
一共一百四十二人，一百四十二個天使般的孩子，拿到的興奮地向自己的夥伴炫耀，沒拿到的則滿眼期待地看著歐蘿拉。
巨大的鉗子捏著小小的鐵片，每一個拿到手的孩子都興高采烈地將它掛到脖子上。明明隻是簡單到極點也很廉價的鐵鏈和鐵片，但孩子們依舊將其當作是寶貝。
終於，發到了最後一個。
歐蘿拉發現最後一個站在自己麵前的正是那個雀斑男孩。
男孩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歐蘿拉笑著把鐵片樣的學生證遞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二號，克裏夫——”
異形不詳之巨鉗與孩子的小手，即將交匯之時，天空中傳來了尖嘯聲。
讓人不安的尖嘯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歐蘿拉也下意識看向頭頂。
那是一個黑黝黝的圓柱形物件，落到了孩子們的隊列的後麵，父母們的前麵。
然後，熾熱的火光淹沒了這個世界。
時間，在歐蘿拉圓瞪的瞬間放緩。身體本能地放出幾乎所有女武神之力和暴虐結晶，但那也隻能保護她自己而已。
雀斑男孩那微笑的臉蛋在火焰中融解，幼小的顱骨在衝擊下粉碎，他的身體就跟餅幹一樣變成輕而易舉地變成了碎末消失在爆風當中。
——轟！！！！！
熾熱的閃光讓歐蘿拉失去了視覺，過於強烈的爆炸聲摧毀了歐蘿拉的聽覺，排山倒海似的衝擊波讓歐蘿拉無法感受到任何東西。
世界，被刷新了。
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時間被無限擴展，殘缺不全地半癱在地上的歐蘿拉眨了眨眼睛，恢複了視覺。
什麽也沒看到。
宛如，回到了世界初生，人類還沒有出現的時代。
平坦得可怕的地麵出現了放射性的波紋，前，後，左，右，不管哪個方麵，吃力地轉動腦袋的歐蘿拉什麽也沒看到。
通過暴虐網絡在上空的汙染者們傳來了她們的視野。
——高爾基的全部，沃洛格特的小部分，還有科特拉斯方麵的所有豎立在地麵上的存在，被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中抹去。
殘缺的右側巨鉗緩緩鬆開，隻剩下一半的鐵片掉落到地上。
倒不如說，這塊鐵片能夠存活下來是個奇跡。
歐蘿拉呆立著一動不動，甚至連自己在咳血的這個行為也感覺不到了。
再次看向身邊，微笑地看著孩子的艾美不見了。
看向前方，隻有一片空地，那一張張笑臉就像夢幻泡影，一觸即破。
“…………克裏夫維特·波拉特……恭喜你……成為本校的，學生。”
歐蘿拉想要撿起地上隻剩下半截的鐵片，但是她的巨鉗已經無法完成這麽精細的操作，隻能徒勞地在地上拱著泥土，任由著泥土慢慢掩埋著那邊沿焦黑的鐵片。
克裏夫維特的字樣，還留在上麵。
“希望你……今後可以繼續學業精進，奮發圖強……”
巨鉗，就像失去了廢鐵般垂在鐵片旁邊。
撿不起來的鐵片，靜靜地半埋在泥土中。
血水，從歐蘿拉空洞的眼眶中潺潺流下。
空氣倒灌回來，吹起了歐蘿拉的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