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八、遙遠的思念

在事情真實發生之前,實在很難想象這樣的事件會出自侍奉神的信徒身上。

——耳邊響起聖女亞斯娜那清脆動聽的報告聲,菲莉亞·安度爾如此暗忖著,她實際上對這次報告的內容並不感興趣。

“……也就是說,這次的襲擊行動除了毀滅了黑帝斯之外並無其他收獲。”

主持這個小型會議的庫多·摩切斯基麵帶慍色,他從會議開始到現在一直都似乎忍耐著什麽,看這樣子少不了對聖女的責難。

但是庫多的臉色對於聖女亞斯娜來說如同空氣一般視而不見,她心滿意足地進行隻有她自己才能接受的解釋:“這次行動已經讓姐姐大人見識到光道的實力,這對於我們,對於教廷來說已經是最高無上的回報。”

打出了“光道聖焰教”這個名號,實際上完全由聖百合騎士團組成,由庫多一手操控的這個武裝集團,終於出現在世人的眼前——隻不過這個時機,對於庫多來說談不上好。

他更加願意讓光道再隱忍一會兒,等關鍵的時候才出世。

“就為了這樣的自我滿足……!”

“大主祭,請慎言。”剛剛還一副聖母模樣的聖女亞斯娜忽然麵如寒霜,冷冷地盯著這個臉色難看的老人,“首先,光道的實力在世人麵前還隻是冰山一角,聖刻和大日,以及光道的上位依舊不為人知,你的擔心沒有任何理由;其次,大主祭你不要忘記這一切之所以會出現,完全是因為上一任聖女,我的姐姐大人的功勞。沒有我們,大主祭閣下恐怕沒辦法到達今天的高度……最後,至少不要在我麵前對姐姐大人出言不遜,你跟我都不會想要看到之後會發生的事情,請相信我的判斷。”

“……”

庫多陰冷地看了聖女亞斯娜一眼,一言不發。

才沒幾句,這兩人之間的空氣又變得非常緊張。就算菲莉亞早已遇見這個局麵,她依舊無計可施。

“嘛嘛,兩位冷靜點……”

聖百合騎士團副團長,教皇廳首席神術修女,光道聖焰教兩位大主教之一的席琳絲·荷魯斯站了出來打圓場,對兩人好言相勸才讓氣氛稍稍緩和了一點。盡管這兩人之間的根本矛盾沒有解決,不過這個氣氛已經足以讓會議繼續下去了。

菲莉亞也好席琳絲也好,這兩個曆經兩任聖女,從聖百合的建立至現在的元老都很清楚庫多大主祭和聖女亞斯娜之間的矛盾隻會越來越嚴重。

庫多大主祭似乎從很早之前就在謀劃著什麽,借著聖女瑟拉絲的上台後開始走上人生的**。既無強大的聖堂勢力當後盾也沒有雄厚的財力和宗教世家的支持,在十三聖堂當中一直屈居最後的他在接二連三的勢力變動當中不斷往上爬,最後到達了僅次於教皇的位置——這樣的人物,腦子裏麵會想什麽實在是最簡單不過。

然而讓他爬到這個位置的主要功臣聖女亞斯娜卻漸漸開始變得難以控製,終於在這次襲擊事件當中不僅沒有事前請示,甚至連事後的匯報也沒有,這徹底觸怒了庫多。

但是庫多很清楚自己已經跟聖百合沒辦法再分開,他缺少決定性的實力來讓自己變得強勢。

並不是聖百合少不了庫多,而是庫多不能離開聖百合。

上一任聖女在組建這個騎士團的時候開始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訓練,事實證明這種訓練相當有效。

訓練出來的修女和騎士不僅能夠勝任一般的戰鬥,在諜報、潛入與暗殺等作戰當中表現出色,每一個成員都是幾乎全能,又各有所長的尖兵。

正是靠著聖百合在私底下的“幫忙”,庫多輕鬆地除去了很多難纏的政敵——這也意味著,要是聖女亞斯娜有那個意思的話,他的下場也會跟他過去的對手一樣。

說到底,兩人的合作從一開始的單方麵的盲從到對上一任聖女的狂熱,這個變化庫多看在眼裏卻無能為力。

前任聖女,現色雷斯魔炮帝國的皇帝,艾莉絲·斯普林斯,正是他不得不除去的敵人,但偏偏她卻是聖百合的崇拜對象。

兩人之間根本上的分歧,使得兩人的關係不可能被修複。

“大主祭,剛剛的語氣太重真的非常抱歉,但我聽到那樣的話,真的非常難過,這份心情希望大主祭可以察覺。”

這次也不例外,聖女亞斯娜首先低下頭道歉,然後恢複之前的笑容。隨著這個笑容的出現,周圍的空氣也變得輕鬆起來,庫多皺起來的眉頭稍稍放鬆了一點。

“這次的確有些考慮不周,下次有大型行動的時候,一定事先跟大主祭通知一聲。”

看起來是很誠懇的致歉,但庫多覺得有些刺耳。

因為這並不是一個屬下應該有的姿態,而是對等,甚至隱隱有些淩駕於他之上的合作對象的官方發言。

“有些”意味著根本就沒覺得這問題有多嚴重,“通知”就等於在說我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但還是會跟你說一聲而已。

一旦牽扯到前任聖女,聖女亞斯娜就會開始失控,這個問題庫多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心情不佳的庫多和聖女亞斯娜簡單地交談了幾句,這個小型會議持續不到十分鍾就結束了。

走的時候,庫多還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一眼,聖女亞斯娜笑眯眯地揮了揮手送走了他。會議既然結束了,覺得有些疲勞的聖女亞斯娜便不在這裏久留,馬上帶著兩人回到據點。

回到聖百合的據點後,她直奔自己寢室,進去之後以最快速度脫去了身上繁重的衣物和作為聖女亞斯娜的麵具,馬上開始長歎。

“為什麽大主祭就不理解姐姐大人的好呢?”

“汀娜,比起這樣的牢騷,不如看看這個。”

汀娜的私人寢室同時有齊備的通訊監視係統,她的女仆(?)兼部下蘿倫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怎麽了?”

汀娜隻穿著華麗內*衣和配套的吊帶襪躺在床上,慵懶地問道。

“之前監控到的魔導戰艦群再次出沒在倫加海峽和天極山脈一帶,跟東方和南方的魔導戰艦群形成合圍之勢,似乎有什麽打算。”

“聰明如都鍺女王,不可能相信憑空冒出來的光道聖焰教跟教廷毫無關係吧。”

汀娜一臉怎麽樣都好的表情,似乎對這件事毫不關心。

“戰爭不是我擅長的,把這個消息告訴艾恩吧。”

“你還真是一點緊張感也沒有啊。”

蘿倫對於汀娜的態度怎麽也無法釋懷,好歹也是尤拉魯沙的魔導戰艦群,至少再緊張點如何?

“所以說,有麻煩就去找艾恩啦~”

把頭埋在枕頭裏麵,汀娜撒嬌地揮動著雙手,發出了沉悶的嬌聲。

艾恩,全名齊格露娜·艾恩,汀娜那句有問題找艾恩並不是隨便說的。

跟彼特·奧西尼和阿爾貝納·卡多齊名,同為異端審判局的軍團長的齊格露娜,統帥著名為“戰鬥修女”的軍團。基本上跟彼特的聖堂軍團一樣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討伐伽羅馬裏亞國內的異端分子,但一旦出現可能會威脅教廷的強敵之時,戰鬥修女總會比任何一支軍團都要早出現在那個地方。

因為聖百合跟戰鬥修女一樣成員全部都是女性的緣故,雙方時常會有交流,因此汀娜跟齊格露娜關係相當不錯。

齊格露娜欣賞汀娜的才華和不屬於男性的堅強和虔誠,汀娜則在齊格露娜身上看到了上任聖女的部分影子,兩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跟蘿倫修女說的一樣,你應該更加有危機感一些。”

光元素在顯像儀上漸漸形成一張臉,那便是剛剛說起的艾恩軍團長。

齊格露娜那頭漂亮得如同白金絲的長發盤在腦後,已為人*妻的她依舊擁有著媲美少女的美貌,而且成熟的氣質使她的魅力更加經得起考驗。

“大主祭說了姐姐大人的壞話誒。”

“……我在說尤拉魯沙的事情。”

“怎麽樣都好啦。”

汀娜在麵對值得信賴的人之時就會表現出這樣的孩子氣和懶散,齊格露娜作為她的半個老師當然也屬於這個範圍之中。實際上兩人的關係以單純的亦師亦友無法完全說清楚,這種微妙的關係恐怕隻有兩個當事人才能理解。

汀娜的神術,是在學生時期被齊格露娜指導的。當時兩人並無深交,在汀娜的腦子當中也對這麽個導師印象不深,這份師生關係是在汀娜成為聖女之後才得到升華。

據說是從露彌雅那裏聽到關於汀娜的事情,齊格露娜想起有這麽個學生,前來一看後發現兩人很投緣。此後經驗豐富的齊格露娜為汀娜提供了很多幫助,甚至有段時間幾乎接手聖百合的管理和訓練——神術和禮儀汀娜沒的說,但要說怎麽戰鬥怎麽訓練怎麽管理,當時的她真的一頭霧水。

現在算是勉強可以獨當一麵,但還是少不了齊格露娜的提點。

有著這重關係,兩人私底下的交流相當頻繁也是理所當然。

在齊格露娜的眼裏,汀娜就像是她的大女兒,相處久了當然不會放手不管。現在看著汀娜在撒嬌,她也隻能以看著孩子的溺愛眼神看著她,並沒有繼續說教。

“汀娜,你的光道,真的是值得你信賴的力量嗎?”

沒由來地,齊格露娜輕聲問道。

“我很擔心你,教廷的權力交替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我總覺得你在走著危險的路。外麵的危險我可以幫你擋著,內部的問題我可以讓彼特或者露彌雅幫你撐著,但是你自己不振作起來,不真正獨立成長的話……”

“沒有姐姐大人,就沒有我。”

汀娜把頭從枕頭中抬起,趴在床上背對著齊格露娜如此說道,她的聲音比起平時要低一些。

“初次見麵的青澀的忐忑不安,召喚天使的魄力和敢於麵對天使的勇氣,以及她成為聖女後的悲願……!我怎麽可能忘記。”

“我不懂政事,但我知道大主祭在利用我,不過這有什麽關係呢?大主祭地位上去了,我也方便行事……到了最後,實實在在的力量掌握在誰的手上?”

“姐姐大人不辭而別,舍棄了我們人間蒸發……再次出現的時候,她已經成為了色雷斯的暴君,這意味著什麽?我不知道,但我至少我可以明白,姐姐大人絕對沒有背叛我們,也不可能發自真心舍棄我們——不管是誰,看到那背負著快要將她壓潰的重負,但又執拗地擺出邪惡暴虐的姿態的眼神,又有誰有資格去指責她呢?”

汀娜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才緩緩地開口。

“所以,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我們太弱了……隻要我們變得更強,變得強到姐姐大人不需要披著暴君的外皮,不需要借助色雷斯那種東西也能夠實現她的夢想,那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軌跡。”

齊格露娜心裏百感交雜,她發現自己很難將這個少女的想法歸類為不成熟的表現。愛鑽牛角尖愛將什麽東西看成一切是年輕人常有的心態,但是這個場合實在很難將這樣的話說出口。

至少,汀娜的這份思念是值得尊敬的。

“因此,魔城也好,色雷斯也好,那個不知廉恥地粘在姐姐大人身邊的雷之賢者也好,所有擋在我跟姐姐大人之間的礙眼的東西,我都會將其徹底擊潰——姐姐大人,是屬於我的,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也是如此。”

背對著齊格露娜的汀娜,眼神裏隻有無法撼動的冷徹。

汀娜重歸沉默,再次把頭埋在枕頭裏麵一言不發。齊格露娜無奈地歎了口氣,也沒有說話。

百感交雜的她很想對色雷斯的某位說一句話。

暴君,看你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