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有個姑娘扒在那。
耳朵緊貼著紙糊的窗欞,提心吊膽地偷聽裏頭的動靜。
聽得正認真,有一隻手無聲搭在她肩上。
林歲寧差點驚跳而起,轉眸看是娘親,一根手指豎在唇前。
“噓!”
月容窈說:“偷聽幹啥,進去看唄?”
林歲寧頭搖的像撥浪鼓。
“太子說,單槍匹馬能顯示他的誠心。”
她希望爹爹能真從心眼裏接受這個女婿。
月容窈也把耳朵貼上去,片刻後,很欣慰的道:“他倆聊得很好,太子已經叫爹了,你爹也應了。”
林歲寧愣了愣。
“不是應該叫嶽父?”
月容窈說:“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裏頭。
宋景翊聽到這聲爹後,很是滿意。
“好孩子,爹會對你視如己出的。”
李玄澤臉色一片紅一片綠,將心頭的別扭強行忍了下去。
這輩子是嶽婿,誰知道下輩子是什麽。
沒準下輩子輪到他來做老丈人,到時候非得加倍討還不可。
……
大婚前三天,宋府給唯一的千金大辦及笄禮,設宴幾十桌。
此時,她已正式更名為宋歲寧。
宋府布置得跟旁人大婚似的,處處張燈結彩,紅綢滿目。
有禮樂繞梁,冠笄盛於白玉盤中,蒙以絲帕。
方晚葶為她梳起漂亮的發髻,在吉時,鄭重簪上發笄。
“這一回,我總算沒錯過你的及笄禮。”
方晚葶的眼角微潤。
宋歲寧向她揖手,鼻頭發澀。
當初姨母盼著她及笄,卻在她及笄當日不知所終,這何嚐不是她的遺憾。
方晚葶幾近哽咽。
“去吧,去拜你父親母親。”
宋歲寧轉而走向正襟而坐的爹娘。
娘親向來不拘凡人禮法,這回為了給她重辦及笄禮,卻是細細查閱,處處打聽,做到每一步都盡善盡美。
娘親昨夜還說:“方晚葶察覺到了我跟方窈的區別,想與我們撇清關係的,可我執意要請她為你加笄。在我看來,沒有人比她更合適。你也要記得處處顧念著她,照應她的下半生。”
於是娘親三日前以箋紙書寫請辭派人送去,昨日再次恭請,執意要讓姨母做此次及笄禮的正賓。
月容窈平日裏很隨意,這會兒端莊的堪比大家閨秀,從頭到尾都規矩得很。
流程一結束,她就拉著歲寧去拆禮。
收禮的簿子寫了滿滿一大本,各式琳琅珍寶堆滿屋子,看不過來。
月容窈邊拆邊驚呼。
“你看這個,漂亮!”
“這個好看!”
“來,給娘戴上!”
宋歲寧目瞪口呆的看娘親一件件的試過去,雙臂加起來戴了十來個鐲子,頭上插了一堆釵。
終於忍不住埋汰爹爹:“你就從來沒送這些東西給我娘?”
這一看,就是從來沒戴過珠翠的樣子。
宋景翊尷尬道:“我以為神女不愛俗物。”
“胡說!”月容窈說,“這些哪裏是俗物!是寶物!”
……
白日裏登基,夜裏大婚。
宋歲寧早早坐在閨房裏描妝,分明早已決定了穿哪間嫁衣,卻還是將其他幾件試了又試。
辰時末,隱約聽到皇宮方向傳來山呼萬歲的動靜。
她走出屋門。
宋景翊立在院外,看著皇宮的方向。
見她出來,宋景翊麵色凝重的問:“把李呈遇拉下馬的事,你娘有沒有幹涉?”
宋歲寧搖頭。
“娘親說她沒有幹涉,是太子一人做到的。”
宋景翊皺眉。
“她真的沒有給皇帝施壓?僅憑太子自己,怎麽能輕易做到?”
宋歲寧先前也懷疑過,李呈遇是何等人,如何能這樣順利的將他逼下皇位?
但娘親再三說自己並沒有動用神力。
“若是娘親出手了,又會如何?”
宋景翊下頷線緊繃,麵上浮現極其複雜的神色,緩緩後,平和道:“定是我想多了。女兒出嫁,憑白胡思亂想,也是不該。”
如此一來,宋歲寧的心中七上八下的,遲遲不能安穩。
大約半個時辰後,月容窈過來看她。
“你爹啊,才跟你相處沒幾天,就要送你出嫁,他心裏頭不自在得很,昨晚就開始不痛快了,你待會兒出嫁時候可千萬別哭,否則他定然受不住。你別看他高高大大的,心裏脆弱得很。”
宋歲寧透過銅鏡,看著身旁眉開眼笑的娘親,怎麽看都不像是心裏有事的模樣。
試探著問:
“娘親不難過嗎?”
月容窈隨手剝了個橘子,扔一瓣在嘴裏,理所當然的反問:“難受什麽,十幾年不見都熬過來了,如今隻是成個親,隨時能見到的,有什麽好難過?”
理是這個理。
宋歲寧低聲問:“娘親,明明走那條路的時候,太子籌謀那麽久,最後也經過一場惡戰。為什麽這回皇帝都不曾反抗?”
月容窈眯起眼,笑嘻嘻的說:“因為我知道會發生什麽事,讓太子提前做了設防,自然是大獲全勝。”
宋歲寧還是不太安心。
“就像當初打仗那樣嗎,可後來不還是有天罰?”
月容窈屈指彈她的額頭,不耐道:“是啊,當時我以為會罰我,結果牽連了你。那我如今知道會牽連我的孩子,豈敢仍那麽做?區區一個李呈遇,又不是毀天滅地了,我瘋了我偏要自己出手?”
這倒也是。
宋歲寧懸著的心總算落地,抹了胭脂的臉上也有了明媚笑意。
“娘親你看看,我戴這個鐲子好看,還是那個鐲子好看?”
……
皇帝娶妻本不必親自來迎。
但他來了。
像平民百姓做新郎一般,騎著高頭大馬,背著喜慶的大紅花,高調遊過長安城的街。
一同走上百步台階,在奉天殿外敬告天地。
直到被送入洞房之前,他才鬆開手。
“等我。”
隻兩個字,她的臉頰便紅透。
不等他還能怎麽的?
婢女引著她到床邊坐下來。
宋歲寧幾次想掀開喜帕看看這間寢宮。
他說這裏是他親自布置的,以後便是他倆常住的地方,她真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模樣。
但忍住了。
喜婆說帕子得新郎來挑,才吉利。
幸而他來的很快,腳步很穩。
看來沒應付幾杯酒,就迫不及待的過來尋她。
宋歲寧緊張的心眼兒都要跳出來。
明明與他再熟悉不過,卻在喜帕被緩緩挑起之後,她羞得不敢抬頭。
交杯酒頭昏腦熱的便喝了。
喜婆和宮人們都退出去。
李玄澤在她身邊坐下來,握住她的手,啞著嗓子說,“就剩下洞房這一步了。”
她低不可聞地“嗯”了聲。
再抬眼,他手中多了個小盒,對她道:“用了這個便不疼,你別怕。”
她聞到一股淡淡藥香,這藥香很淡,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麽藥材。
“你不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