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亮,林歲寧才終於找到山竹。

這才抽開身回去住處。

這些時日,她們都住在城東一座小宅院裏,是娘親從前買下來的,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林歲寧從屋前找到屋後,都沒找到娘親的身影。

大抵是出去了,娘親是閑不住的人。

到屋子裏收拾時,林歲寧才發覺不對勁。

母親床鋪上的被褥竟然紋絲未動。

還是昨日疊得方方正正的模樣。

可母親從來不疊被子的,都是林歲寧每天清早給她疊。

故而……昨晚母親根本就沒回來歇息。

林歲寧心裏止不住發慌。

不會是她夜不歸宿,把母親氣著了吧?

可是母親生氣了,為什麽不來抓她罵她,又能去哪兒呢?

林歲寧趕緊去姨母那找人,沒找著,便又回了梁王府,去找梁王妃。

梁王妃正在用早膳。

玉石小桌上擺滿各式精致糕點,光羹湯便六樣。

聞映月眼尖,大老遠就衝林歲寧招手。

“姐姐!你過來!”

林歲寧坐下來,給她擦了擦嘴角。

這丫頭總是胡吃海喝,王妃也不以大家閨秀那套風範來錮著她,隻要她快活自在。

梁王妃突然說:“我方才看到膳房那兒有隻漂亮的黑貓。”

“我去看看!”

聞映月立馬被吸引了去,一溜煙消失的無影無蹤。

林歲寧便知王妃是在有意支開這丫頭,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多。

下人都被屏退了去。

林歲寧再問:“王妃娘娘,您知道我母親去了哪裏?”

王妃搖搖頭,說:“走的急匆匆的,什麽也沒說,她不想讓外人知道這事,你也別向外人透露。”

畢竟巫祝在與不在,可是全然不同的區別。

對皇帝來說,便是脖子上是不是還抵著那把刀。

林歲寧問:“娘親有沒有說何時回來?”

王妃搖搖頭,發髻間的祥雲金步搖輕輕晃動。

“她沒說,你這陣子就安心待在這兒,像從前那樣。”

林歲寧心想著,哪兒能像從前那樣?

先前她住的院子裏,眼下太子正在裏頭養傷呢。

林歲寧道謝後起身。

王妃忽然喚住她:“歲寧。”

林歲寧回頭。

“怎麽了?”

“十幾年前她就是這樣突然要走,交代我一堆莫名其妙的事。”

梁王妃眼中流露出憂慮。

當年月容窈一走,還把玉蟬塞給她,梁王妃起初還不覺得有什麽要緊。

畢竟月容窈可是巫祝,這世上又有什麽人能傷到她,又有什麽事能為難住她?

可後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林歲寧的心被揪住。

王妃話中的意思,這一回娘親一走可能又是許久,甚至有去無回。

“母親又交代了什麽?”

梁王妃深深道:“她讓我轉告你,你雖是她的女兒,卻是肉體凡身,太子亦然。你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別有天馬行空的古怪想法,就好好的,等她回來。”

……

林歲寧回到太子養傷的屋子,福公公正在太子床邊,腰躬得很低。

“殿下,陛下請您監國。”

李玄澤半晌才說:“父皇要遠行?”

“陛下並沒有做此打算。”

“父皇龍體可安康?”

“陛下的確有所不適,”福公公頓了頓,說,“但太醫說陛下身子康健。”

李玄澤心想,他倒是願意取而代之。

但他現在連坐起來這件事都做不到,全然一個殘廢,實在有心無力。

“請公公告知父皇,父皇春秋鼎盛,兒臣不敢越俎代庖。”

福公公還不走。

“太子殿下,陛下關心您的傷勢,讓奴才問一問,您是怎麽摔出這樣重的傷來?”

李玄澤說:“被扔下懸崖了。”

說起來離譜,他總受些莫名其妙的傷。

先前和呆呆共傷,無故承受不少棍傷抓傷,現在又被凶獸拿捏。

這副身子跟了他,也實在是不容易。

福公公幹巴巴扯了扯嘴角,隻當他在說笑。

“殿下還是回東宮養傷吧。”

顯然,這是皇帝的意思。

太子住在梁王府,皇帝不放心。

山竹看了看太子沉悶的臉色,說道:“殿下傷重,太醫說不便多行挪動。”

福公公遊刃有餘的說:“可讓宮人來扛著床板去,不必殿下挪動。”

李玄澤瞬間黑了臉。

“然後長安城百姓,就眼看著我橫躺著被抬進宮?”

“像送殯一樣?”

“出的什麽餿主意,走走走,本太子困了。”

父皇所說的請他監國,也實在是虛。

明明從太醫口中得知了他傷勢,知曉他坐不起身,更站不住,更不可能在此時上朝堂去監國。

此時此刻來提這個,像是在試探他的野心,也是在試探他到底是不是真傷得那麽重。

山竹見太子口吻堅決,立刻對福公公做了個請他走的手勢。

福公公無奈退出來,遇到門口的林歲寧。

本想開口說幾句,最後還是閉上嘴,示禮過後退出去。

李玄澤得了片刻清淨。

剛閉上眼,又聽到有腳步聲進來。

他不耐煩道:“山竹!把人請走!本太子要睡了!別隨便放人進來!”

山竹看看太子,又看看林歲寧,難以置信又尷尬說:“林姑娘,殿下要歇下了。”

林歲寧平和道:“好,我來的不是時候。”

李玄澤一聽她的聲音,愣了愣,差點兒彈跳而起。

“沒!還沒歇!”

林歲寧走上前按住他將起的肩膀。

“你躺好。”

隨即詢問了山竹,太子有沒有好好吃藥,有沒有吃過之類。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山竹退出去,關上門。

林歲寧在床邊的燈掛椅坐下。

眼眸低垂,目光落於昏暗的角落處。

李玄澤察覺到她情緒低落。

“怎麽了?”

林歲寧說:“我覺得這些時日以來,好像做了一場夢,突然就有了娘親。”

這個夢太離奇,太美,叫她曾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有幸的人。

她有對她視如己出的姨母,有強大如神明的娘親,還有與她兩情相悅的太子。

李玄澤溫聲說:

“這不是夢,你有娘親,而且是天下百姓都敬重敬仰的巫祝。”

林歲寧說:“其實她是巫祝也好,神明也罷,我隻要她好端端活著,好端端在我眼前,那就足夠。”

她的語氣不對。

李玄澤問:“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