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澤再不作聲。

也不再阻攔她離開。

像一樁木頭定在原地。

她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那道目光追了她很久。

轉彎處,遇到了母親。

月容窈看她臉色不太好看,提醒道:“歲寧,冷靜下來再做決定。”

林歲寧平靜的說:“我這個決定沒有錯。”

她想,這七天還不夠她冷靜的嗎?

月容窈搖搖頭。

“不是對錯的事。眼下把話說絕了,過陣子你再心疼他,那又叫怎麽回事。”

“我不會心疼他。”

林歲寧覺得娘親這話真莫名其妙,又道:“我該心疼自己才是。”

堂堂皇太子,能受多大的委屈,要她上趕著心疼?

月容窈說句實在話:“他的生母不像樣,皇帝待他卻是獨一份的偏袒。他是喜歡你,但哪怕喜歡到生死不計,也不能跟唯一的親爹相比。”

林歲寧說:“我沒有跟皇帝比。”

那日太子心急之下,選擇站到她對立麵來。

對他來說,得暫時保住父親,也來不及去考慮她什麽感受,會不會原諒。

又或許是他以為,相對父親的性命而言,其他都是小事,那些淩亂的細枝末節可以慢慢去理清。

事後他理清了是非,也是真的想竭盡所能給她一個合理的交代。

怨,也沒什麽可怨,各有各的立場。

“這世上不是隻有情情愛愛,也不是沒其他好兒郎了,我非得選個與我立場相左的。”

這條林蔭道很長。

陽光透過層層樹葉,在地上落下斑駁倒影。

林歲寧喜歡踩著光亮的地方走。

月容窈走在她身後。

林歲寧忽然問道:“他身邊有許多是皇帝的人,朝堂上,也先是君再是儲君,他又能做什麽?”

她終於還是要問這個。

月容窈說:“是啊,要違背皇帝的意願行事,他可能準備到一半,就先死無葬身之地了。”

林歲寧停下腳步。

月容窈繼續說:“不過他已經盡可能小心了,明麵上遣散荷包蛋和煎蛋,實則是讓他們去找景翊的舊部去了。”

“朝中也有不少因當年親近景翊,而不受重用的官員,太子也聯絡了他們。”

“在行宮裏那些天,他稱病不出,在寢殿裏編寫他爺爺和他爹的罪詔,主要他爺爺的,當真是寫不完。”

“他在等一個契機,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要將舊事重提。”

“等到那一日,他們父子也就徹底撕破臉。”

林歲寧咬緊牙後槽,埋怨道:“這又何必,原本並不需要他這樣做,咱們逼他爹退位就好了,其他的事水到渠成,他非得弄成這樣麻煩。”

月容窈沉默良久,才說:“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

“什麽?”林歲寧頓了頓,又說,“不必說了。”

“又不想知道了?”

“嗯。”

月容窈曉得她不是不想聽,是不敢聽。

這條路走來太累,她怕了,害怕自己再次心生期待,將他做的事都歸結於為自己好。

期待落空的時候,像是身子從高處摔下來,非死即殘,總歸大傷。

月容窈歎息道:“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不過許辰那小子也挺好,你自己看吧,冷靜下來再做決定。無論如何,娘都支持你。”

……

梁王所在的屋子裏,門窗緊閉,死氣沉沉。

李玄澤打開門,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叫他不禁蹙了蹙鼻。

寬深的屋子裏,柱子旁鐵鏈栓了個人。

梁王神智恍惚的靠赤柱而坐,衣衫髒亂,頭發亂的跟乞丐似的,鼻子下掛著血跡,左手腕上栓著粗鐵鏈。

見太子進來,梁王眼裏燃起期翼的光亮。

“太子殿下,是陛下派你來救我了?”

他瞳孔渙散,看著已然有些瘋癲,不似正常人模樣。

李玄澤正色說:“你辦事不力,父皇憑何來救你這條性命。”

梁王拖著斷腿跪著上前,急道:“並非我辦事不力,是我實在做不到啊!”

聽到這話,李玄澤心已涼了半截。

果然,果然他做的那些事聽命於父皇。

李玄澤穩住心神,厲聲厲色道:“若非你婦人之仁,要留聞映月性命,周稷卿之事又豈會暴露?”

梁王痛心疾首,雙拳捶地。

“可映月是我親閨女啊!她才多大啊!我如何舍得要她的命!”

李玄澤怔怔退了一步。

所以周稷卿在王府之事,父皇是知情的,卻眼看著他到處找人,不動聲色。

所以,秦太師自以為同梁王勾連得緊,還妄圖拿方晚葶來換林歲寧,以此來威脅自己。

隻是秦太師不知,梁王背後是皇帝。

當初若真的如願將林歲寧換來,到時候,根本落不到太師手裏,而是被皇帝所控。

如此一來,歲寧不知所蹤,他這個太子卻隻能去追究秦太師,追究母後。

永遠找不到人到底去了哪裏。

永遠不會去怨恨父皇!

若非周稷卿良心發現推出了方晚葶。

若非聞映月撞破梁王虐打周稷卿。

若非歲寧發現聞映月的藥不對。

如今又是怎樣的局麵!

李玄澤脊背生涼。

心有餘悸的看向被鐵鏈束縛住不得再上前的梁王,又問:“你在王妃枕邊這麽多年,都殺不了她,你沒有盡心。”

梁王倉惶向天舉起三指。

“我發誓我真的盡力了!根本殺不了她,她身上那塊玉蟬偷也偷不到,碰到一點手指跟火燒一樣,沒有人能殺得了她啊!”

“陛下,我雖說沒辦成什麽事,可我對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啊!”

梁王用力給他磕頭,撞地一聲比一聲沉悶。

李玄澤心頭泛起無盡的悲涼。

“安心呆著吧,過些時日會讓你出來,按我說的做,你會有活路。”

他走出這間屋子,山竹迎上前來。

“殿下,王妃娘娘請您留下用膳。”

他實在沒什麽興致。

一想到還有其他人在,李玄澤又應了下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