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欽點霍庭東出征

皇後私自出宮的事算得上是大事了,即便是有心瞞著,也必然會有些風吹草動,更何況皇上過了宵禁時才姍姍歸來。

霍庭東的大軍未能再往前行進,南宮曜的聖旨以極快的速度送到霍庭東手中,不日,霍庭東進宮請罪。

霍青桑說得沒錯,隻要霍青桑還是皇後,還在宮中,霍雲和霍庭東便永遠不足為懼。霍庭東此次進京,也不外乎是在對他警示,霍青桑背後是有人撐腰的。

南宮曜波瀾不驚地看著大殿下跪著的霍庭東,又看了看百官首位諱莫如深的鎮國將軍霍雲,忽而抿唇一笑,朝霍庭東揮了揮手:“愛卿平身。”

霍庭東起身立在一旁,大殿裏鴉雀無聲,不知有多少人想著看霍家的笑話,畢竟霍庭東無詔進京,皇後私自出宮見外臣,隨便追究彈劾一件都夠打臉的了。

這幾年霍家出盡了風頭,但凡有點眼力見兒的都看得出來,皇上看霍家不順眼,皇後又失了皇子,在後宮不得寵,霍家被拔除怕也是早晚的事,而彼時,霍庭東貿然進京,豈不是落了個把柄給皇上抓著?

底下眾人惴惴不安地等著皇上發難,上邊的南宮曜抿唇看著底下的眾人,忽而朝身後擺了擺手,侍候在一旁的內侍劉全上前兩步,手裏托著一紙書函。

“朕昨日收到馬將軍的快書,去接蘇姑娘的軍隊在燕山被劫持,為首的是西涼廢太子的殘餘部隊。”

南宮曜話音剛落,底下又是一片嘩然,為首的幾個言官已經一臉憤憤地跪倒,紛紛進言,蘇皖乃是不祥之禍水,豈可貿然接進宮中?

南宮曜恍若未聞,隻目光陰鷙地看著霍庭東,沉聲道:“眾愛卿,可有人願意自請出征,配合馬將軍剿滅燕山西涼廢太子的殘餘部隊?”

大殿一片嘩然,幾個言官亦是怒目而視,禦史大夫更是義憤填膺地站起來以死相逼,邁著顫巍巍的步子,瘦得麻稈一樣的身子往大殿的龍紋擎柱撞去。

幾個內侍呼啦一下衝過去抱住這位三朝老臣,一時間哭鬧不止,儼然有血濺當場的架勢。

南宮曜凝眉看著底下的鬧劇,忽而冷哼一聲:“朕意已決,眾卿莫要多言了。至於禦史大夫,朕感念你三朝老臣,允你致仕,回通州老家頤養天年吧!”大手一揮,禦史大夫這官是做到頭了,下麵本還躍躍欲試的眾官見著情勢,已知皇上勢在必行的決心,紛紛扭頭去看霍雲。

誰不知道當年蘇皖可是皇上的心頭好,當年若不是霍家威逼皇上,皇上又怎忍心把蘇皖送給西域王那個老匹夫?此時蘇皖歸來,必然會記恨霍家,想來霍雲這隻老狐狸怎麽也不會允許蘇皖回來吧!

就在眾人以為霍雲必然會出來阻止的時候,卻聽霍庭東突然出聲:“微臣請命出征,必不辱聖命,平安接回蘇姑娘。”霍庭東低斂著眉,目光薄涼地看著南宮曜。

南宮曜滿意地看著霍庭東:“朕正有此意。愛卿便帶著你的三萬大軍不日開往燕山吧!”

言畢,他笑著看了眼霍雲:“大將軍也許久未見皇後了吧,今日朕在舒蘭殿設家宴,你就和庭東用了晚膳再走吧!”

綿裏藏針,無外乎如此。霍雲暗自咬牙,既心疼自己的女兒,又無可奈何。

皇上暗地裏的動作他又怎會不知?隻是自己那癡兒一心愛他,終究會苦了自己罷了。一瞬間,他仿佛蒼老了十幾歲。

霍雲跪拜謝恩,斜眼看了眼霍庭東,隻願以後庭東能護住青桑,保她不被牽連。

舒蘭殿裏。

素衣跌跌撞撞衝進來,霍青桑正在書案前臨帖,見她進來,微微挑眉。這一早上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霍庭東無詔進京這事有些蹊蹺,如今看素衣慘白著臉的模樣,心中越發不安定。

燁兒的死訊瞞了這麽久,為何早不傳過去,晚不傳過去,偏偏在蘇皖回來的當口傳到邊關?

思及此,心底越發冰寒。這幾年,南宮曜行事越發詭異莫測了,莫不是他有意泄露消息,逼著霍庭東回京?

越想越發寒,手裏的筆一頓,墨跡把剛剛臨好的帖子模糊成一片。

霍青桑理了理心神,把寫壞的帖子揉爛丟進紙筒,抬起頭時,微斂的眉眼淡淡地看著素衣,問道:“可是哥哥那裏出了什麽事?”

“前麵剛傳來消息,大公子親自請命去燕山剿匪,營救被西涼廢太子殘餘部隊劫持的蘇皖。”素衣偷眼看她,心裏知道這幾年皇後和皇上之間橫著心結,這蘇皖若真回來,皇後的日子怕是越發的不好過了。

霍青桑聞言微微顫了一下,果然,南宮曜是故意放消息引霍庭東回京,又利用自己牽製霍庭東去燕山剿匪救人。還是,他本就想借著這次機會讓霍庭東折在燕山?

心口一下一下地抽疼,她突然有些後悔,後悔當年一意孤行以死相逼要父親扶植南宮曜,因著她對他的私情,她把霍家推上了外戚當政的險境,現在南宮曜要除了霍家,她還有什麽能力扭轉乾坤?

“娘娘,娘娘?”素衣輕喚了兩聲,霍青桑恍惚地眨了眨眼,忽然覺得這大好的時光中自己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身體裏仿佛駐留了一片片寒冰,每呼吸一次,冰淩都刮著血脈,血淋淋,痛入心扉。

她長歎了一聲:“素衣,聯係爹爹埋在宮裏的暗線,我想見哥哥一麵。”

素衣的臉色微白,霍青桑挑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裏。

素衣咚的一聲跪倒在地:“娘娘,老爺埋在宮裏的暗線,能用的怕是都被皇上盯住了。”這幾年皇上越發提防霍家,宮裏埋著的暗線被一次次循著由頭拔除,能用的人,真的不多了。

霍青桑苦笑一聲:“是我糊塗了,前幾日爹爹剛送來了蘇皖進宮的消息,皇上便知道了,又變著法地把燁兒的事送到邊關,怕是宮中已無可用之人了。”她前腳出宮,他後腳跟上,她還能瞞著他什麽呢?

愛情到了她這分兒上,還真的是卑賤到了極致。

“算了,還是我親自去宣德門劫人吧!”已經撕破臉,她倒也沒什麽可顧忌的了,左右不過一場吵鬧罷了,現在他還不至於殺了她。

“娘娘,容奴婢把話說完。”素衣一把拽住她的袖擺,“剛才禦前的劉公公回了話,下了早朝,皇上留了老爺和大少爺在禦書房,晚上在舒蘭殿設家宴。”

霍青桑抬起的腳步一頓,卻越發猜不透南宮曜的心思了。

2 舒蘭殿家宴

霍庭東跟著霍雲被內侍公公領進舒蘭殿的時候,霍青桑已經裝扮妥當,人正安安穩穩地坐在大殿裏,手中捧著本《烈風西遊錄》看得津津有味。

聽見腳步聲,霍青桑抬起頭,臉上帶著少女時才有的嬌憨笑容。

霍雲緊走幾步,直到近前才猛然發現,當初他最寵溺的小女兒已經不再是記憶裏的模樣了,眼角眉梢都帶著一絲嬌豔和無法忽視的哀傷。

“爹。”她輕喚了一聲,起身迎過去。

霍雲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幾歲,好長時間之後才吐出一句:“傻丫頭長大了。”

霍雲是刀裏來劍裏去的粗人,不喜宮中繁文縟節,看著霍青桑,滿眼都是笑。

南宮曜進來的時候,霍青桑正笑眯眯地給霍雲和霍庭東倒茶,升騰的茶氣熏染了她的臉,使她本來有些英氣的眉眼看起來多了幾分似水溫柔。

她抿著唇,唇角微微上揚,也不知低聲說了什麽,霍雲和霍庭東笑得前仰後合。他不動聲色地緊走了幾步才聽明白,她是在講早幾年跟霍庭東在邊關戰場的事兒。

“也不知道這丫頭當時哪兒來的主意,竟然真的派人在漢王逃跑的必經之路設下了埋伏,若是普通的路障也就罷了,竟然還借了火勢,爹你當時不知道,火連車一排排衝下山去,漢王的三萬殘餘大部分被衝散了。”霍庭東一邊補充一邊抿唇飲了口茶,眯眼看著霍青桑笑。

霍青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拿了塊桂花糕送進嘴裏:“哥,你這是笑我吧,當時我初出茅廬不知死活,為了抓住那漢王差點丟了性命,若不是哥你替我擋了那一刀,今天怕是沒有我了。”

幾個人閑話家常,分外和諧,可就是這份和諧讓南宮曜心裏極其不是滋味,他想去打破,也那麽做了。

“皇後當年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他酸溜溜地說了一句,極其自然地走過去攬住霍青桑的肩膀站在她和霍庭東中間,一伸手,端起霍青桑麵前的茶杯淺酌了一口,劍眉瞬時皺起。

霍青桑撲哧一聲樂了:“這是紅茶,皇上喝不慣的。”說完,果然見南宮曜麵色有些陰沉,招呼素衣給他換了杯君山銀針。

看著茶葉在茶盞中輕旋,南宮曜的心裏跟有隻貓在抓撓一樣。

生在江南的南宮曜自是喝不慣口味濃烈的紅茶的,偏生霍青桑跟著霍雲這麽些年早習慣了喝提神的紅茶。以前南宮曜來,她便要素衣沏君山銀針或是碧螺春,甚少拿紅茶出來,所以南宮曜倒是不知道她喜歡這個口味。

思及此,他又不免陰鷙地瞟了霍青桑一眼,聲音卻分外柔和:“要人上菜吧!今日是家宴,兩位愛卿就不必拘束了,特別是庭東,明日就要趕往燕山剿匪,今日就算朕替你餞行了。”說著,笑彎了眉眼地看著霍庭東。

待八十一道菜上齊,南宮曜遣退了伺候的內侍,兀自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牛腩遞到霍青桑麵前的小碟裏,看她的眼神都帶著一股子似水柔情,仿佛幽深的潭水,不消片刻便能將她溺斃。

“吃吧,朕特意要禦膳房給你燉的牛肉盅。”說著,彎身湊到她身前,略帶涼意的手輕輕拂過她額角的碎發,漫不經心地道了一句:“庭東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吧。”

霍庭東拿筷子的手一抖:“回皇上,正是。”

“合著該娶一門親事了。”說著,又夾起一隻蝦子送到霍青桑嘴邊,見她無意接下,笑了笑,又把蝦子送進自己口中,“忠義侯府的嫡長女倒是不錯的,這次剿匪回來,便訂親吧。”說完,也不看霍庭東一下子蒼白的臉色,頗為得意地扭頭看霍青桑,見她唇角有些油漬,拿出明黃的帕子輕輕為她沾掉。

他動作輕柔自然,絲毫不見扭捏,仿佛坐在他身邊的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愛人,可隻有霍青桑知道,他不過是在演戲,演給霍雲和霍庭東看。嘴裏的飯突然變得如同嚼蠟,眼前的人,仿佛一幅潑墨山水畫般讓她看不透,卻已身在其中,無法抽離。

這世間的情愛,從來都是你追我趕,窮途陌路,抑或是水到渠成,錦上添花,而她從來不是後者,如今想來,她是不是已經窮途末路了?

感覺放在膝蓋上的手被狠狠握了一下,她仿佛被蜇了一下,猛地抽回手,側目看霍庭東。

霍庭東清俊的臉上染了一抹堅毅,他微斂著眉,道了聲:“臣現在還無心娶妻。”

話音未落,便見南宮曜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手裏的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揚眉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大殿裏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仿佛隻聽得見幾個人錯亂的心跳聲。

突然,南宮曜劍眉一挑,大笑兩聲:“莫不是庭東有了心上人?”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隱在桌子下麵,掌心按在霍青桑的大腿上,五指用力向下抓了一下,疼得霍青桑微微皺眉。

霍庭東不經意地掃了霍青桑一眼,卻沒逃開南宮曜的眼。

南宮曜心中冷笑,胸口卻莫名泛開一抹酸意,逼得他忍不住挑起眉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霍庭東。

“庭東的婚事,還憑皇上做主。”一直沉默的霍雲突然出聲打破兩人間的僵局。

南宮曜抿唇一笑:“朕自然會為庭東尋一個品貌相當的貴女。”

說完,扭頭看著霍青桑,別有深意地道:“今日就到這裏吧!今兒是燁兒的忌日,皇後不會忘了吧!待會兒陪朕去翠銀湖走走吧!”

霍青桑的臉瞬間一黑,心仿佛被什麽人狠狠地抓了一下。

他是故意的,是故意用那刀子往她心裏狠狠捅啊!

燁兒的忌日她豈會不記得?分明已經過了半月,他卻舊事重提,是給誰聽的?

霍庭東的反應更在南宮曜的意料之中,霍庭東那點心思他豈會看不出來?他喜歡霍青桑,可那又如何?即便自己不喜歡,霍青桑總歸是自己的女人,霍庭東沒資格惦記。

心裏突然湧上一股快意,他意味不明地看著在場幾個人迥異的表情,隻覺得一種複仇的快感讓他恨不能大笑幾聲。

舒蘭殿外的宮燈延綿數十米,九曲回廊的盡頭,霍青桑已經看不見霍雲和霍庭東的背影。南宮曜站在她身後,細長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仿佛兩人就此融合糾纏。

霍青桑不想說話,任夜風撩起輕薄的衣袂。

“你就沒什麽要說的?”南宮曜突然伸手扳過她的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微涼的拇指輕輕拂過她的唇。

霍青桑狠狠地張嘴咬住。

“嗯!”南宮曜悶哼一聲,忽而一笑,彎身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抬腳踢開舒蘭殿的大門。

霍庭東的大軍拔寨離京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南宮曜醒來的時候,身旁的被褥已經一片沁涼。

霍青桑私自出宮,五更過後便獨自一人站在城門上發呆。

隔著幾十裏的距離,她依稀能看得見困龍山下星星點點的篝火,心裏莫名地生出一絲向往,那種急切的渴望來得太過突然,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身後是靜謐的皇宮,身前是遼闊的九州,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想就此離開,可到底還是舍不得那個人。

而彼時,舒蘭殿的大小宮女、侍衛仿佛經曆了一場劫難,皇上勃然大怒,但凡舒蘭殿當晚當值的奴才,一律杖責二十,以儆效尤,殿外更是由人重兵把守,禦林軍的統領親自坐鎮。

點卯時上朝,內侍回報,霍庭東的大軍已經起寨開往燕山。

南宮曜聽了抿唇一笑,殿下的禦史大夫突然出列,緊隨的幾個尚書省內官、刑部尚書紛紛上書彈劾霍雲勾結西涼廢太子餘黨,意圖半路劫殺蘇姑娘,目的嘛,自然是為了鞏固霍家的地位。當年霍青桑逼迫皇上把蘇皖送去西域的事滿朝皆知,如果蘇皖回來,怎會不報複?

南宮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著令內衛扣押霍雲,刑部差人搜查鎮國將軍府,不到一個時辰,刑部上書在鎮國將軍府繳獲了藏銀一百二十萬兩,另有數封霍雲與西涼廢太子往來書信。

直到此時,霍雲恍然大悟,昨夜的家宴竟是一場鴻門宴。

禦書房裏,暗衛首領追雲側身立在書案兩側,低斂著眉不敢看南宮曜的臉。

從霍雲入獄到現在已經一個時辰了,南宮曜一言未語,手裏的手撚玉葫蘆互相碰撞發出一下下的聲響。

這場變動發生得太快,整個朝野都還在震驚當中,鎮國將軍已經入獄,任何人不得探視。

幾個彈劾的大臣此時都閉門家中,府外皆有重兵把守。

“追雲啊!”南宮曜突然抬起頭,薄光中的臉如同玉般剔透,追雲卻無端打了一個寒戰。

“怕嗎?”南宮曜笑道,顯然不是要聽他的回答,兀自拿起剛剛臨摹好的字幅,“你說,現在霍庭東到了什麽地方?”

追雲一愣,立馬回道:“大概出京一百裏,半個月後能到達燕山腳下。”

“消息絕不能傳到霍庭東耳朵裏。”

追雲心中苦笑,京城已經全部戒嚴,但凡參與此次彈劾和抄家的官員府中全部重兵把守,消息根本不可能傳出去的。

南宮曜滿意地笑了,揚眉看著字幅:“現在什麽時辰了?”

“回皇上,已是巳時。”

“是嗎?已是巳時了啊。去叫劉全進來吧。你悄然去舒蘭殿守著吧!切記,不要露了行跡。”

追雲領命離開。

劉全進來時,南宮曜已經把臨摹好的字幅揉爛丟進紙筒:“去淑妃那兒傳旨,朕晚上去她那裏。還有,說朕虛火上升,要她的小廚房燉一盅川貝雪梨來吧。”

3 淑妃小產

這深深的宮闈裏,但凡有那麽一丁點兒風吹草動都能讓人心驚膽戰,舒蘭殿被重兵圍堵,奴才集體被罰,皇後娘娘不知所蹤,後宮的一幹嬪妃早就翹首以盼,等著看霍青桑的笑話。

淑妃命人燉好了川貝雪梨,等不到晚上便坐著轎輦往乾清宮的禦書房而去,經過禦花園的時候,果真見消失了一早晨的霍青桑沉著臉,疾步往乾清宮走。

“姐姐。”淑妃撩開轎簾,鶯聲燕語地喚了一聲。

霍青桑仿佛沒聽見般繼續往前走,進了回廊,腳步越發急促了。

轎輦裏的淑妃臉色陰沉如水,右手輕輕地覆在還未見隆起的小腹上。當今聖上少子嗣,除了當年早夭的大皇子,膝下隻有一個不太受寵的公主,如今肚子裏的這個,若真是皇子,自己問鼎後位倒也不是癡人說夢了。

思及此,她看著霍青桑消失的方向發出一陣冷笑。

早些時候,霍青桑一進宣德門,霍家安插在尚宮局的一個小太監就把人攔住了,言簡意賅地把舒蘭殿的情況說了一遍,末了,斷斷續續把今早皇上查辦鎮國將軍府的事說了個七七八八。

霍青桑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卻又仿佛壓了一塊巨石。

事情走到這一步,其他的事倒是顯得合情合理了。

蘇皖這步棋,南宮曜走得高明,一方麵激怒自己和霍雲,另一方麵又放燁兒的消息去邊關把霍庭東引進汴京。蘇皖燕山被劫,便順理成章讓霍庭東去燕山剿匪。西涼廢太子殘餘勢力盤踞燕山以北一個省,軍事實力不弱,霍庭東此去必然是要損兵折將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折在燕山。

霍庭東在燕山尚且不能自保,而鎮國將軍府被抄,消息肯定放不出去,等霍庭東到了燕山,一切早已塵埃落定。思及此,霍青桑恨得咬牙切齒,腳下的步子更是邁得急促。

禦書房外的劉全遠遠就看見了霍青桑,心裏暗道,皇後娘娘這是來給大將軍求情的了,隻可惜皇上未必念及舊情啊!

霍青桑敢肯定,南宮曜此時必然在禦書房裏,可是她亦知道,自己未必見得到他。

“哎喲,我說皇後娘娘,您可是出現了,這宮裏怕是要變天了。”劉全裝模作樣地苦著臉迎上來。

“本宮要見皇上。”霍青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推開他往禦書房衝。

“娘娘留步。”劉全跟過去,一伸手攔住霍青桑。

這時,隱在暗處的內衛呼啦一下聚攏過來,將禦書房的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霍青桑冷哼一聲:“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皇上說了,誰也不見。還是請娘娘先回舒蘭殿吧,若是為了霍大人的事,還是莫要開口了。”劉全勸慰道。

霍青桑可不吃這一套,一把推開劉全,怒目瞪著麵前的十幾名內衛:“讓開。”

內衛首領抿唇不語,不動如山地站在禦書房門前。

“好,不讓是吧,本宮砍了你的狗頭。”說著,她閃電般伸手抽出他腰間的冰雪白刃佩刀,刀鋒在半空一閃,直直朝他頭頂劈了過去。

他紋絲未動,刀鋒劈到眉心,到底沒有落下。

霍青桑頹然跌坐在地,刀落在青石板台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內衛首領麵無表情地撿起刀插回腰間:“娘娘請回吧!”

“我要見他。”

“皇上不會見娘娘的。”他挺直身體,如塔一樣立在禦書房門前。

劉全連忙衝過來把霍青桑從地上扶起來。剛剛那一幕嚇得他差點沒尿了褲子,舒蘭殿這位說鬧就鬧的主兒可不好惹,剛剛那一刀,要真是砍下去,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我說娘娘啊,您還是先回去吧,要麽等皇上氣兒消了您再來?這正當午時的,太陽毒辣,恐傷了鳳體。”劉全苦口婆心地勸說,回頭給內衛首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勸誡兩句。

“消氣?”霍青桑一陣冷笑,“他不會消氣的,不殺了我霍家滿族如何消氣?”

說罷,一腳踹開劉全,頗有些歇斯底裏地朝禦書房大喊:“南宮曜,你個奸詐的偽君子,我霍家如何對不起你了?你要如此嫉恨霍家,還千方百計設計我哥回京,又設下鴻門宴栽贓我爹!南宮曜,你何不出來與我對質一番?”

禦書房的大門依舊緊閉著,劉全已乖乖退到一旁,皇上可是說了,若是皇後來鬧,攔不住就不攔,隨她。

若說皇上記恨霍家,這是滿朝文武皆知的事,可是對於這麽位馬上出身的皇後,皇上的態度卻有些微妙,讓人猜測不透他的心思。

這時,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從回廊間傳來,淑妃娘娘的步輦停在廊外,人被宮人簇擁著走過來,手裏還端著一隻托盤,上麵是一盞幼雪白瓷的盅,微微熱氣從氣孔散出,把她那張嬌豔的臉襯得越發粉麵桃花。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淑妃微微傾身,幅度微小,一旁的宮女趕忙過去扶著她的臂彎,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的腹部。

燁兒早夭後,霍青桑雖然甚少再出舒蘭殿打理後宮事宜,但也多多少少知道這一年來後宮爭寵手段頻繁,其中又以這位淑妃娘娘最有手段,短短一年時間內從美人一路升到淑妃,可謂是榮寵不衰,如今腹中又有了子嗣,行事難免越發乖張。

霍青桑挑眉上下打量她,想起素衣曾說過,淑妃本是刑部尚書的嫡女,如今看來,爹爹的事,刑部怕是出了不少力,思及此,心中便越發的恨,目光冷冷地看著淑妃的腹部,漫不經心地道了一句:“聽說淑妃娘娘有兩月身孕了,這些奴才也真是的,送個燉品也敢勞駕你,不如拖出去杖斃算了。”說著,惡狠狠地看著淑妃身旁的宮女。

那宮女臉色瞬間慘白一片,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得了,皇後娘娘說笑呢,你還當真了,起來吧!”淑妃笑眯眯地道,目光落在霍青桑略顯慘白的臉上,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我聽家父說,霍大將軍的事皇上著實惱怒呢,不過姐姐也不要擔心,皇上是個念舊情的人,斷然不會為難霍將軍的。”

霍青桑隻覺得一股子火氣頂在喉嚨口,看著淑妃矯揉造作的樣子,心裏恨不能撕了她的嘴臉。

好一個刑部尚書,教出來的女兒也是好手段,這後宮裏的陰險手段她不屑為之,可淑妃肚子裏的孩子是怎麽來的,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隻可惜那個人還一心期待,卻不知,那不過是個短命鬼而已。

一個靠著催卵藥生出來的孩子,一個靠著吃紫河車才能補齊營養的孩子,生下來若非妖孽,便是癡兒,這樣的怪物生出來,這大燕朝倒是成了天下的笑柄了。

她冷笑著望著淑妃的肚子,銳利的目光像一把刀狠狠地紮在淑妃的心裏。淑妃心虛地退了兩步,幸而身後的宮女扶住她的腰。

霍青桑一步步逼近,英氣的眉眼此時帶了絲殺氣,突然一個俯身,湊在她耳邊輕輕道了一句:“不知道這紫河車吃起來是何等滋味?”

淑妃心裏猛地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霍青桑。

霍青桑笑而不語,轉身欲走,淑妃卻在她轉身的一瞬間抓住她的袖擺,手裏的幼雪白瓷盅微微傾斜,滾燙的川貝雪梨一股腦全灑在霍青桑背上。

霍青桑感覺到後背火辣辣地灼燙,抬手下意識地想甩開淑妃的手。

事情發生得很快,幾乎是眨眼的工夫,淑妃已經尖叫著從後麵的台階跌了下去。

“啊!”

女人尖銳的叫聲綿延不絕於耳,霍青桑還未來得及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淑妃身後的宮女已經衝過來一把推開她,地上的淑妃臉色青白一片,殷紅的血從她桃粉色的宮服下擺溢出來,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啊,快請太醫,娘娘小產了!”宮女歇斯底裏地大喊,一旁的劉全早嚇得六神無主。

霍青桑靜靜地看著鬧成一鍋粥的一群人,背後還在火辣辣的疼,心卻如同浸在一桶冰水裏一樣,連血液都是冷的。

她沒想到淑妃的反應會那麽快,在自己戳破她詭計的瞬間就想出應對的法子,甚至不惜犧牲這個孩子,不,或許不是犧牲,這個孩子本來就不該來到世上的,能一舉把她這個皇後鬥倒,豈不是造化?

她緩慢地抬起頭,目光卻是對著禦書房的門。沉穩的腳步聲從門內傳來,隨著門板與地麵摩擦發出的聲音,緊閉的大門被從裏麵拉開,南宮曜麵沉似水地站在門後,目光越過她看著地上的淑妃。

“來人,宣太醫,淑妃若是有什麽閃失,都提頭來見。”說著,他大步從霍青桑身邊越過,俯身彎腰將淑妃緊緊抱在懷裏,急匆匆地往淑妃的焦芳殿走去。

偌大的禦書房外一下子靜謐下來,眼前的青石板台階上還有大片大片的血跡。霍青桑隻覺得心底一陣陣發寒,卻又忍不住苦笑,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出來,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如同碎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