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緊抓著裴晏危的手,如同一隻倔強呲牙的小獸。

裴晏危眼中閃過驚愕,沉沉呼出一口氣,手掌反過來包住她。

“公主嫌微臣還不夠熱?”

酷暑的天氣,書房內放著大盆冰,沈拂煙手指尖微涼,被他攥著,像是灼傷般瞬間從他掌心抽走。

見他不再如方才那樣冷漠,沈拂煙心底湧上一股委屈。

“嫌!你整個人我都嫌!”

她負氣從裴晏危身前退開,站到書櫃一側。

纖瘦的人影立在那裏,披著一件翠煙衫,白皙臉頰上抹著眼尾一抹紅,透出幾分伶仃的意味。

裴晏危的神色倏然就軟了。

一道暗影將沈拂煙逼在胸膛與書櫃之間,男人俯身,墨發滑落至身前,同換好的緞裙上,翩翩欲飛的乳色蝴蝶交織在一處。

“玉兒竟也會使小性子?”裴晏危輕輕一笑,勾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

“我又不是木頭人,”沈拂煙嗅到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擔憂地抿住嘴,“你受傷了?”

“未曾。”裴晏危垂眸要收手。

沈拂煙凝眉拉住他,一把掀開袖口。

雪白的裏衣袖子上,泅染開好大一塊褐紅色的血跡。

“你這是……”她眼前一片眩暈,紅潤的唇色霎時變得慘白。

“是別人的。”裴晏危趕緊安慰她,又戲謔道,“這便是方才不碰你的原因,誰知你像隻狸花貓一樣,又是哭叫又是伸爪子,就差往我臉上撓兩下了。”

“玉兒放我去洗洗。”他要去洗了再來。

“我才沒有,”沈拂煙微紅著臉,不肯放他走,“不放,請鍾公公打盆水進來,我為你清理。”

她不信裴晏危的話,別人的血怎會濺到裏衣上?

若非裴晏危真的受了傷,便是那人的血足夠多,多到浸透了外頭的衣物。

裴晏危無奈一笑,喚了鍾潛,端來水盆與帕子等物什。

沈拂煙去解他外麵的朝服,男人另一隻手在她臉頰邊摩挲,一時幫她將碎發挽在耳後,一時又輕捏她軟嫩的頰肉。

沈拂煙不勝其擾,終於解開腰帶與前襟,給裴晏危剝了出來。

“不許亂動。”

她輕輕瞪他一眼,雷厲風行地給他挽起袖子,用帕子一點點擦去血跡。

待粗粗擦完,裴晏危小臂內側的一條長長傷口頓時無處遁形。

沈拂煙將手帕往盆邊一甩,定定看著他不說話。

裴晏危一時語塞。

半晌,他輕輕笑了一聲,低頭放緩聲調:“是微臣記錯了,公主息怒。”

“這也能記錯?”沈拂煙上前,任由他攬著自己的腰,突然惡從膽邊生,伸出手指拎起裴晏危的耳朵尖,“裴都督欺瞞公主,該當何罪!”

裴晏危雙眸微眯,勾唇笑道:“便罰微臣一輩子待在公主身邊,當牛做馬伺候公主如何?”

一輩子……

沈拂煙的心跳不爭氣地漏了一拍。

她攥緊搭著男人的手,嘟囔道:“都督未免想得也太美了。”

裴晏危抓著她的手落下一吻,眼帶笑意:“是微臣妄念,畢竟公主乃是大齊明珠……”

沈拂煙趕緊捂住他的嘴。

“你這人,記性何時變的這麽好了?”

這也是中午史官們奉承她時說的話,全被他一字不落地記下了!

裴晏危悶笑幾聲,眸色漸漸變得深沉,沈拂煙隻感到手心傳來一點濡濕,不得不趕緊收回手。

“關於公主的事,微臣自當全部記在心底。”

他笑著用受傷的那隻手探過來,沈拂煙趕緊上前抓住。

“不許插諢打科了,我為你上藥。”

褪去裏衣後,男子寬闊的臂膀和精窄腰身露出,沈拂煙目不斜視,為他仔細包紮好。

“怎麽受了這麽長一道傷?”

她發現傷口雖然長,但並不深,且傷處斷斷續續,不像是利刃所為。

裴晏危垂下眼眸,下意識就想去撥手上的珠串。

但珠串也沾染了血色。

“繡雨背主,我親自處理了她。”

他淡聲說著,即使依舊麵無表情,但那一瞬間,沈拂煙在他身上又感受到了一股淩厲的殺意。

繡雨……

所以他才生了這樣大的氣?

她心底顫了顫,沒有多問。

裴晏危卻捧著她的手,聲色低沉:“玉兒,繡雨她曾見過你,此番背後的人尚未查明,你平日當心些,我給你多派些人手。”

原來是擔心她的安危呀……

沈拂煙一怔,隨即心中唾棄自己方才小家子氣的想法。

“不必了,現在我那宅子攏共沒幾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還有平敦和桂米,況且,我自己的身手也不弱。”

她抬起黝黑的眸子,擔憂望進裴晏危眼底。

“你才是,以後凡事當心些。”

裴晏危受傷,被她知曉的都不是一次兩次了,外人隻瞧見他呼風喚雨的風光,誰知內裏這些危險內情?

兩人親昵地用過飯,沈拂煙又留下來陪著裴晏危玩了幾局雙陸,眼看月上梢頭,才坐上馬車歸家。

一拐入街道口,車夫便奇怪道:“公主,宅院門前停著一輛沈府的車。”

沈拂煙蹙眉掀簾,她叮囑過下人,沈家的人一律不許進家門,莫非是白氏又來了?

聽到石板路上傳來的馬蹄聲,坐在沈家馬車內的沈老夫人推了推白氏。

“總算是回來了,你且去瞧瞧是不是?”

白氏腫著半張臉,怨恨地探出頭去,看到沈拂煙的新車駕。

“母親,是公主回來了,”她低低說著,又道,“公主白日對兒媳十分厭惡,兒媳還是不下去了吧。”

“沒用的東西,”沈老夫人斥罵了一句,隨即扶著婆子起身,“我親自出麵去請。”

她雖年壽已高,但身子骨還很硬朗,穩穩下車後,便自持長輩身份,頷首站在那裏,看著沈拂煙緩緩步下馬車。

“公主身份尊貴,怎可穿著如此輕率?”

目光落到沈拂煙在都督府換的曳地軟煙羅裙上,沈老夫人麵色不虞。

沈拂煙瞥了一眼她捂得嚴嚴實實的衣衫,光是看著就覺得熱得流汗。

“沈老夫人既然知道我是公主,見了我為何不跪下行禮?”

她嫣然一笑,目光灼灼若明火。

誰還不會用身份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