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地跪在地上,朝沈拂煙磕了一個長長的頭,沈拂煙看著她瘦削凸起的背脊,陷入良久的沉默。

齊瑉是個瘋子,可瘋子最怕的,便是有一顆真心的人。

“你起來吧,我去同裴都督說。”

半晌,她緩緩扶起楊玥,看著女子眼中跳動的火焰,點了點頭。

“養好身子,這些日子,想吃點什麽?金陵的鴨子,我讓人給你帶了一份。”

她命桂米端來一個油布包,裏頭是金陵有名的鹽水鴨,楊玥見了,頓時捂著心口痛哭一聲,含淚接過了那疊鴨子。

那是阿爹最愛帶給她吃的,貫穿了她的整個幼年、少年,如今帶著傷痛,牢牢刻在了她的心底。

沈拂煙離了竹屋,滿臉沉鬱地去找裴晏危,說明了楊玥的想法。

“可以是可以,”裴晏危放下手中書卷,沉吟片刻,上前將人攬在懷中,“她有此誌是必然的,秦逸玄與我說過,楊玥活到今日,恢複得尤其迅速,便是因為她心底存著一口氣,這口氣能支撐著她從齊瑉手下逃出來,可時至今日,楊家被毀,這口氣便散了,若無新的氣頂上去,她怕是撐不下去了。”

沈拂煙有些脆弱地靠在他胸口,悵然道:“我隻怕她是去送死。”

那日齊瑉發病扼住她的脖頸,就連她一時都難以逃脫,楊玥那般的弱女子,還受了這麽重的傷……

裴晏危看著她垂著眼睛的模樣,心底生出一股憐惜,突然就抱著她坐到了院中的凳子上。

他撒下一把魚食,池中倏然竄起一股火紅的“焰火”,無數錦鯉擺尾而至,空氣霎時便活了。

“怕什麽,不是有我嗎?”

他聲色淡然,摸了摸沈拂煙的臉。

沈拂煙撚起他垂下的一絲長發在手中把玩,眼睛亮亮的:“你有什麽妙招?”

“瞧你說的,妙招都用上了,”裴晏危哂笑一聲,將人掂在自己腿上,兩人依偎著慢慢朝池中一粒粒丟著魚食,“不過是訓練手下的辦法,這幾日挑些緊要的給她練練,雖然要吃些苦頭,但再遇到齊瑉,也能保住一條性命。”

他摸了摸沈拂煙冰涼的烏發,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吻:“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就為這事是不是?”

沈拂煙委屈地點點頭,摟住他的脖頸,直白又熱烈地看著他撒嬌:“你最好了。”

裴晏危嗅著她散發出的馨香,身體裏是壓抑不住升騰而起的欲望,可心中卻溢滿了歡喜滿足。

“是嗎?”他低沉的嗓音更加沙啞,喉結滾動著露出自己的心思,“那要怎麽謝我?”

沈拂煙的臉紅得能夠滴血,卻還是努力直視進他的眼底,羞澀地開口:“你要怎樣?”

“怎樣都行?”

裴晏危眼眸中的情緒濃稠到化解不開,趁著池中反射的日光,璀璨極了。

“嗯……嗯!”

沈拂煙攥緊他的袖子,堅定地點了點頭。

“什麽都可以。”

她明明害羞極了,卻還要硬著頭皮取悅自己的模樣,讓裴晏危滿心都是愉悅。

“那我……”他靠近她的耳朵,笑容放大,說了幾句話,沈拂煙先是瞪大了眼睛,隨即受驚般從他腿上跳起,兔子般跑了出去。

“你這人,真的是……真的是趁火打劫!”

她捂著火熱的臉丟下一句話,跑到院外,正巧碰上平敦。

“公主殿下,”平敦見到她立刻行禮,從袖中掏出一張信,“這些日子,東宇少爺在書院一切都好,他聽聞您不在京中,給您寫了封信,差咱們的人送了過來。”

沈拂煙有些意外,接過那封信後邊拆邊問:“東宇在書院中如何了?可曾還有人欺負他?”

平敦露出些笑容:“東宇少爺厲害得很,那次回書院後,陶秦將他奉為這個。”

他豎起大拇指,喜笑顏開:“再加上書院的頭回小考,少爺博得頭籌,如今文院裏無人敢小瞧他了。”

“這很好,你給書院那邊的兄弟們發些賞銀,他們辛苦了,閑暇時,也可下去鬆泛鬆泛。”

沈拂煙賞罰有度,笑著拆開信件。

沈東宇先是報喜,說了自己在書院中一切如常,小考得了第一,然後話鋒一轉,說王方蔣慶兩人總是想方設法地再騙他,還用手上蠍印威脅,不過都被他機智地化解了,胳膊上的蠍印抹過秦逸玄的膏藥後,也漸漸淡得看不見。

總之,沈東宇如今在書院中逐漸如魚得水起來,字裏行間也揮灑著一股少年意氣,仿佛一條即將躍入龍門的鯉魚,渾身洋溢著對未知世界的渴望與探索的勇氣。

這是好事,沈拂煙想到背後的歸一閣,又想到上次擄走祿新的人,裴晏危說背後是紅姑,但如今雙方皆按兵不動,不知下次衝突又在何時。

若楊玥被裴晏危規訓幾日,真能潛去齊瑉身側,也比終於鬱鬱寡歡好,被歸一閣知道,也許也會迎來危險。

她收起了信件,去竹屋與楊玥說了此事,秦逸玄也在屋內為楊玥施針,聞言有些惱火她的決定,但也沒有辦法,隻好給她下了血本,弄了好些珍貴藥材,將身體將養得恢複正常一些。

尋了個小雨綿綿的日子,楊玥換上當初逃出來時穿的那身粉色衣裳,在泥地裏滾了幾滾,裝出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重新躲進了後山。

沈拂煙在院內吃不下飯,裴晏危與秦逸玄都在院中坐著,誰也沒有說話。

待到日頭西斜,錦衣衛來報:“啟稟都督,楊小姐被太子的人找到了。”

沈拂煙倏地抓緊了石桌邊緣。

“太子短時間內不會再服石,她還有時間。”裴晏危將人摟在懷中,輕輕安撫。

沈拂煙痛苦地閉了閉眼:“事到如今,隻有為她祈禱了。”

齊瑉手段了得,楊玥去了他的房中,外人是插不進手的。

他們也無能為力。

待到了晚上,山莊內一陣喧嘩,平敦來報,是太子一行人走了。

“楊小姐也在其中,做了丫鬟打扮,看上去未曾受苦。”

沈拂煙點點頭:“齊瑉不發病時還算是個人,不然哪來那麽多女人供他折磨取樂。”

她輕輕歎了口氣:“勞煩秦穀主多製些保命丹藥吧,實在不行,隻有冒險派人送藥給楊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