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怎麽不去?”

秦逸玄一下子放開了可憐的那尾琴,興致勃勃地望著山上。

“這個時節,或許還能挖點藥材。”

祿新聽了也雙目放光。

“沒錯,師父,徒兒這回將那些工具都帶上了!”

師徒倆興致勃勃,沈拂煙啞然失笑,看著裴晏危。

“去吧,”裴晏危摟住她,儼然已經不再在人前遮掩兩人之間的關係,“屆時這兩人在地裏挖,我們坐在亭中賞景。”

沈拂煙“咯咯”地笑了幾聲,忙命人去做準備。

待到了山上,果然滿眼紅葉盡收眼底,分外好看。

祿新與秦逸玄兩人如同對牛彈琴,望著滿山紅葉大肆讚歎一番,然後一人圍著一條罩衣,手裏持著藥鏟子,互相鬥著嘴衝進了林子。

沈拂煙與裴晏危坐在亭中喝茶,裴晏危攬著懷中的軟玉,沉著眉眼道:“紅姑怕是快要按捺不住了,這些日子,我在你身邊多放些人手。”

沈拂煙聽罷揚起眉頭:“她要做什麽?”

“不知,”裴晏危搖了搖頭,臉色有些黯沉,“紅姑是個瘋子,她動不了我,隻會動我的身邊人。”

“上次秦穀主不是說,紅姑是你母親的義妹?那不就是你的姨母嗎?”沈拂煙微微蹙眉,“她不幫你?”

裴晏危垂下眉眼,輕輕吹了一口茶水,望著皺起的漣漪,露出一絲冷笑。

“還未對玉兒說過我的父母。”

他一手扣著茶碗放在桌上,唇邊漾起一抹冷淡又奇異的笑容。

沈拂煙屏住呼吸聽著,沒想到頭一句話便將她炸得腦瓜“嗡嗡”一片空白。

“我四歲那年,母親將父親殺了,隨後一把火將自己連同整個家都焚燒殆盡。”

裴晏危麵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看著漫山遍野的紅葉,眼底深處似有簇火燃燒。

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那一年。

簷下風鈴的碎片在風中飄**著,夾雜著女人破碎的哭聲,朝他湧來。

“當初舅父挾著祖母與一眾家兵南下,後來國破城碎,大楷皇室盡數被屠戮,隻剩下祖母肚子裏的孩子,是大楷皇室唯一的血脈,舅父利用這個孩子,收編了大批楷朝餘孽,創立歸一閣,後來孩子出生,祖母自盡,舅父將這孩子奉為大楷最後的皇帝,在南邊以歸一閣為首,立下了偽楷朝政。”

說到這,裴晏危冷冷地扯著嘴角笑了笑,眼底滿是譏諷。

“他逃跑時是帶著妻女的,為了維持謝家血脈的高貴,待我父親長大後,舅父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

沈拂煙聞言,倏然睜大了眼睛。

那裴晏危的父母豈不是……

她沉默著沒有說話,裴晏危繼續陷入回憶。

“父親懦弱易怒,母親被教導成他的附屬,自我出生後,舅父宣稱大楷皇嗣綿延有望,要將收養的女兒也嫁給父親,讓謝家與大楷皇室的血脈牢牢相連,讓謝家,成為大楷皇室背後的第一世家。”

說到這,裴晏危滿眼譏誚地起身,盯著滿山隨風吹動的波濤。

“那一天母親徹底瘋了,她與紅姑自幼一同長大,沒想到自己陷進了謝家的罪沼,舅父還要將紅姑也填進去。”

他輕輕笑了笑,伸手撚住一片紅葉,隨手鬆開在空中。

“那一晚,我看著母親用燭台紮進父親的脖頸,血就如同現在滿山的紅葉,隨後,她將我推到院子裏,將自己與父親的屍首關在屋內,一把火將所有都付之一炬。”

沈拂煙無聲地抱住裴晏危的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唯有陪著他,讓他的手不要感到冰涼。

裴晏危反手握住她的手。

“整個謝家腐朽不堪,母親解脫了,我的小姨紅姑卻沒有,她在仇恨中被舅父掌控著,有時候想到我是母親的孩子,會很疼我,有時又想到我流著大楷皇室的血,於是瘋了一樣地恨我。”

“現在,我要脫離歸一閣,才是真正惹怒了她。”

說完,裴晏危深吸一口氣,麵無表情地重新坐回涼亭。

他身上,陡然陷入一股與世隔絕的沉鬱寂靜。

沈拂煙正要開口,突然底下的林子裏灌木叢竄動,祿新驚訝的聲音傳來。

“公主姐姐,不好了、不好了,這裏有個人!”

她與裴晏危懼是一驚,兩人蹙眉對視一眼,身側的錦衣衛便微微拔刀,擁著他們上前。

“祿新?怎麽回事?”

看著祿新一頭草屑地鑽出來,沈拂煙連忙問她。

祿新氣喘籲籲地回頭指著林子裏:“我與師父挖草藥時,山上突然滾下來一個女人,渾身是血,求我們救她,現在師父在那守著人,讓我回來尋你們。”

“去看看。”

沈拂煙眼神一凝,拎起裙擺與裴晏危一同往林子裏走去。

這片山頭都是錦衣衛守著,早就提前清過場了,哪來的女人?

一行人往林子裏走,走到一處山坡前,隻見秦逸玄正脫下外袍給地上的女人包著手腳,那女子素白的一張臉上一點血色也無,身上僅著一件輕薄裏衣,**的手腕腳踝上青紫痕跡遍布,乍一看上去,觸目驚心得很。

這女人一看便是遭受過刑罰虐待……

沈拂煙同為女子,心底立刻升起一股難言的憐憫。

“桂米,將我擋風的披肩拿過去,給她遮蓋遮蓋。”

她回頭對桂米吩咐,桂米便取了挑絨的蘇繡披肩過來,上前為這女人遮掩住身子。

“人來了?都不認識吧?”

秦逸玄見人來了,於是起身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此女失血過多,身上傷口有兩日了,怕是一直躲在這山上,滴水未進。她方才爬下來時,神智還是清醒的,但隻驚恐地喊了兩聲救她,也未表明前因,便失去了意識。”

一旁的錦衣衛中走出一隊人,來到裴晏危麵前齊齊跪下:“請都督恕罪,屬下昨日封山時疏忽,未能找到此人。”

“先起來,”裴晏危沉眼看著那處山坡,“檢查過沒有,身份是否可疑?蹤跡從何而來?”

一個女子,獨身一人不可能憑空出現在山上,還躲過了錦衣衛的清場。

他十分懷疑此人會不會是歸一閣設的一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