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的花開得格外盛,沈拂煙與裴晏危待了好一會兒,才從隱蔽的小房間裏出來。

“馬的屍首已經驗過了,臀上確實有用藥痕跡。”

裴晏危得了匯報,轉頭與她道。

兩人都知是歸一閣的手筆,沈拂煙看著他:“你要如何做?”

裴晏危冷冷一笑:“自然是殺。”

沈拂煙點點頭,兩人既然已經商議好,她便不再多說,看見牢獄中那些犯人,她又想到了宣鴻,於是同裴晏危說了昨夜之事。

裴晏危聽罷,眸中浮出一絲晦澀。

“你認為太後對淮東王的婚事如此堅持,是因為愛?”

他似遠山墨畫的眉眼微微垂著,透出一股子譏誚寒冷的味道。

“難道不是?”沈拂煙疑惑了,“太後如此費盡心思保下此子,又不惜花了這麽多人的性命,終於將淮東王養在了自己手下,不愛,難道還能恨他不成?”

說愛子還有幾分道理,淮東王一生下就被送走,太後若要恨他,那才是沒有道理。

她迷惑了一瞬間,突然醍醐灌頂,驚駭地看向裴晏危。

“不對!”

也是可以恨的。

“若太後恨的不是這個孩子……而是在透過他看著另一人……”

沈拂煙看著裴晏危頷首垂眸,露出一點了然之色,更加篤定道。

“太後恨淮東王的生父?所以才如此行事?”

她露出茫然而不可置信的神色。

顯然難以想見,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會令太後產生如此扭曲的心性。

而淮東王,是否還被瞞昧其中……

“我的人從江南回來了,不妨來聽聽。”

裴晏危扯了扯嘴角,饒有興致地看向沈拂煙。

“事到如今,蕭禎也無法阻止這門婚事了,因為……”他的神色幾經變換,最後還是歸於一片寂靜,“他亦身處太後的恨意之中。”

夕色泛上天空,沈拂煙跟著裴晏危來到慎刑司深處的一方小院。

此處幹淨利落,怕是暫且休息之所,因為沒有什麽舒適的布置,沈拂煙也不多事,就那樣穿著沾滿血的衣衫與裴晏危坐在院中。

從江南回京的人風塵仆仆地踏進院中,乍一見到裴晏危身邊坐了個雪人,嚇了一跳。

“裴都督……”

他是裴晏危手下的暗探,以往不會跟在身邊,自然也不知沈拂煙的存在。

“無妨,查到了什麽,講。”

裴晏危微微抬手,暗探便規規矩矩立在兩人麵前,講述起此番江南查到的東西。

“太後當年假借避暑生子。”

這沈拂煙已經知曉,不足為駭。

“蕭家滅門乃是太後所為。”

這也已經大概猜到。

“當年淮東王妃病重不起,香消玉殞,背後乃是太後指使。”

待暗探說到這,沈拂煙方才直起腰板,肅起臉色聽。

“起先淮東王妃隻是春時陪淮東王進山打了一圈獵,歸來後感染風寒,病情不重,喝了幾副湯藥便好了,但後來入夏,吃了一碗從京城運至江南的沙果泥,王妃便又風寒複起,這一病,無論南來北往,什麽神醫、禦醫,都不再管用,淮東王想遍辦法,隻能眼睜睜等著王妃咽了氣。”

“然此次小的去江南打探,尋到當時王妃身邊一位丫鬟家的兄弟,方知當初淮東王妃無論如何也無法痊愈乃是因為,太後派人在她常戴的首飾中放了一味藥,此藥與醫治風寒的藥性衝撞,越是診治,王妃的病情就越是嚴重,乃至最後全身青紫、嘔血而亡。”

聽完暗探的話,沈拂煙用力攥住了手下的椅背。

“淮東王妃出身不高,太後不喜就算了,竟然出手毒害她,”她眉下露出幾分不忿,裴晏危麵色沉沉,輕笑一聲,“就算再不喜,太後應該也不會大費周章,在淮東王的地盤上動此手腳,恐怕太後為的,隻是不讓淮東王快活罷了。”

他的一張臉隱在月色下,高挺的鼻梁、薄銳的嘴唇,如同女媧精心捏造的佳作,可這佳作之上,卻蒙了一層淺淺的陰翳。

沈拂煙被裴晏危周身的氣息激得脖頸冰涼,看他這模樣,像是與太後感同身受一般,陷入了一層無形的情緒桎梏中。

“痛失所愛,多麽嚴厲而狠毒的懲罰啊,”裴晏危幽幽歎了口氣,望著天邊彎月,“因為自己的一次任性,害得王妃沾染風寒,而後加重至死,那能夠理解他、陪伴他的人,被他親手害死了,換做你是蕭禎,你剩下的日子哪裏還有一絲快活可言?”

他放在身前的手指微微用力,衣擺被扯得皺起。

沈拂煙蹙眉看著裴晏危這般模樣,聽他繼續。

“力排眾議將蕭禎收為義子,又不加節製地寵愛托舉,使得他年紀輕輕聲望便超過太後親子,最後不及及冠便被封王封地,迫不及待地趕回江南,如此顛沛流離皆是因為太後的溺愛,可誰知這溺愛是否又是一種捧殺?”

裴晏危彎著唇角:“太後是倪家女,再蠢也不會蠢到讓真正疼愛的兒子陷入眾矢之的的地步,你說她長年累月的這般,到底是愛重深厚,還是痛恨難忍?”

仿佛一聲驚雷在沈拂煙頭上炸響,炸得她眼瞳劇縮,手心鑽出了絲絲縷縷的冷汗。

“你、你的意思是……”她咽了咽口水,澀然道,“太後這些年看似對淮東王極盡疼愛,竟是為了一步步推他入地獄?”

“猜測,”裴晏危收回目光,負手立在月色之下,整個人陷入一片陰寒,“隻是人心詭譎,而我在閣中,早已見過無數魑魅。”

他回過身來,望著沈拂煙露出一絲笑意:“這些年過去了,當初的宮人早已換了不知幾茬,若要深挖其中秘密,怕是還要從太後身上下手。”

沈拂煙聽罷歎了口氣:“這可麻煩了,太後若是真不喜蕭禎,那賜婚她是萬萬不會同意撤掉,說不定選定我,便是看上了我和離的經曆,為了惡心蕭禎罷了。”

“真挖到太後的秘密,她便不得不同意了,”裴晏危過來替她挽了挽發髻,“就算我們不動手,蕭禎知曉了自己的王妃到底如何死的,怕是第一個就會殺了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