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煙驚詫萬分,她明明親眼見到周瑤去給林威上香,還擺了他最愛的熏肥腸,怎麽可能倆人不認識?
相比起蘇慕煙的詫異,季淩燁卻顯得早有預料似的,自顧自喝茶。
放下茶杯,他才淡淡開口:“那你可認識張吉?”
周瑤眼躲閃,仍說:“不認識。”
“哦?”季淩燁沒說什麽,但明顯不信任。
這聲哦,讓周瑤肉眼可見緊張起來,但她還在硬撐。
倆人都知道她在撒謊。
蘇慕煙陡然想到,張吉進府前成過家,有個孩子,那時候他說把孩子過繼給了別人。
難道就是周瑤?季淩燁要去查,自己能查到。
季淩燁沒看周瑤,也沒看蘇慕煙,他扣了扣指甲蓋,不輕不重開口,溫度讓人膽寒:“你可知,欺瞞我的後果?”
周瑤臉色煞白,眉眼間盡是驚恐之色,唇角哆嗦:“不敢欺瞞大人。早幾日,也有人找過我,可我真的不認識他。”
這話讓季淩燁和蘇慕煙雙雙警覺。
“誰找你。”
倆人異口同聲。
“我不認識。”
應該是被先前的人嚇到了,周瑤渾身都在顫抖。
季淩燁又若無其事低頭低頭喝茶。
蘇慕煙湊過去到周瑤身邊,想拉的手腕,被避開。
蘇慕煙說:“我們來找你,確實跟林威有關,若你配合,我們不會傷害你。而且,我知道,你是張吉的女兒。”
季淩燁像是猜到蘇慕煙會想到這層,毫不意外。
可周瑤卻陡然抬頭,驚恐地看著蘇慕煙,又悄悄看了眼季淩燁。
她沒再否認。
但自然也不會這麽容易相信他們,依然滿身心的防備和害怕。
“看來那人將你嚇得不輕,能告訴我,他長什麽樣嗎?”蘇慕煙問的時候,盡量讓自己的眼神溫柔些。
周瑤猶豫了一下,眼神時不時往季淩燁身上飄去。
“永安王季淩燁,聖上最寵愛的兒子,風頭比太子更盛。我想你應該聽說過他。”蘇慕煙看著季淩燁,向周瑤解釋。
季淩燁虛咳了一聲,帶著微微可憐兮兮:“你這番說法,可真是將我架在火上烤。”
蘇慕煙笑說:“那便請王爺多擔待。”
“好。”他答。
忽然,季淩燁望了一眼窗外,神色微變。
蘇慕煙立即猜到,有其他人來了。
外麵都是季淩燁的人,這個時候還有人過來搶人,要麽是周瑤手裏有重要線索,要麽就是她對某個人很重要。
季淩燁的名頭太響,周瑤是聽說過的,她聽到的最多的是,他雖然狠厲可不是那種濫殺無辜之人,死在他手上的,多半是死有餘辜。
“可我若是說出來,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周瑤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季淩燁又看了眼窗外。
這時,劍青進來,富有暗示性地叫了聲:“王爺。”
“叫老鴇來,順便去取些銀子。”季淩燁對劍青說。
劍青出去,周瑤神色怪異,不見欣喜:“王爺要替我贖身?”
蘇慕煙詫異道:“你不願意?”
“我……”周瑤低頭,表情怪異。
青樓女子,大多都是迫不得已,因而很多人盼著能遇到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好替自己贖身。
有些遇不到的,可能會自己攢銀子,盼著有朝一日能夠離開這個地方。
剛剛已經說清楚了季淩燁的身份,他若是提出給周瑤贖身,老鴇不敢不答應。
且,周瑤跟著去了王府,不管季淩燁怎麽安置她,總歸不會虧待了她。
她竟然不願意。
隻能說,她有自己的苦衷,或者是有自己迫不得已的地方。
可什麽苦衷和迫不得已,讓她覺得堂堂永安王都解決不了呢?
“我能不能跟這位姐姐單獨說。”周瑤抬頭,看著蘇慕煙,眼裏情緒複雜,有怨恨又有悲情。
“你倆聊。”季淩燁起身,又給了蘇慕煙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
出門,關門。
窗外有腳步聲,大概是季淩燁的人在行動。
周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注意到外麵的動靜,擦擦眼淚,眼裏隻剩下怨恨。
“要是我想贖身,半年前就能走了,我已經攢夠了銀子。”她說,眼裏又布滿了憂傷。
“你想留在青樓,可是為了什麽人?”
周瑤搖頭:“是他,將我賣到這青樓來的,如今快十年了。”
“他是誰?”
“我爹。”
“你爹可不像這種人。”
“你認識他?”
“我姓蘇,是蘇府嫡小姐。”
周瑤愣住了,結結巴巴:“你就是蘇小姐,蘇府不是已經……”
“是啊,蘇府沒了,闔家流放。我嫁到忠義侯府,才幸免於難。”想到那些,蘇慕煙不免有些悲傷。
尤其是母親和弟弟,是她不願意回憶的過去。
“抱歉。”
“不關你的事。蘇府出事,許多下人都跑了,其中就有你張吉。”
周瑤麵露絲絲愧疚。
蘇慕煙不在意,繼續說:“可我確定聽人說過張吉有個孩子,說是過繼給了別人。”
周瑤情緒激動:“他撒謊,曾經是有戶人家想要領養我,可他不願意,因為對方拿不出多少錢來,他覺得不劃算。”
“他那時候很缺錢?到蘇府也差不多七八年了,俸祿不高卻也不至於養不起你,為何不贖你出去?也是你不願意?”
周瑤搖頭:“我哪會不願意。開始時,他確實說過要替我贖身,找了老鴇幾次,老鴇覺得我年輕,長得不錯,不願意放了我,便屢次刁難。”
哽咽幾聲,又說:“價格一次比一次高,他沒那麽多錢。後來有一年,我遇到了一名男子,我第一眼見他,就知道他是個好人。他是外地進京的舉子。”
周瑤說了很久,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大體上,蘇慕煙清楚了。
張吉得知自己女兒有了相好的,不顧一切反對,說能上青樓的人,都是無情的。
可周瑤覺得自己都在青樓待了那麽久,論無情,能比得過她,自然不願意聽父親擺布。
之後,張吉一氣之下,就一兩年沒來,沒提替她贖身的事,也不來看她。
周瑤忽然就覺得,自己這個父母,對自己也沒有愛,不過就是不聽他的話而已,他便一副不願意認她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的父親,因為自己的身份而丟人。
可她的遭遇,確實他一手造成的啊。
之後,她開始攢銀子,想要替自己贖身跟這個書生好好生活,也不願意再接客。
老鴇豈能讓金蛋放在窩裏不讓人看見,對她動不動打罵,強迫她接客,還是有對她用藥的情況。
這都不是她最絕望的時刻。
時隔兩年,張吉過來了,給她帶來了一個消息,說那個書生病死了。
周瑤不信,但又出不去,滿世界找人打聽。
可她又出不去,便向恩客打聽,什麽客都接,隻為了打聽一點那書生的消息。
結果自然是什麽有用的消息都沒有打聽到。
可一年又一年,書生再也沒有來過,她接受他死了的事情。
“錢,我早就攢夠了,可又有什麽用?我不走,我要讓他看看,是他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女兒。”周瑤恨恨地說,咬牙切齒,若是張吉在眼前,她定要撲過去咬下他一塊肉。
“那你不想出去,親自找找他嗎?”蘇慕煙說,“那個書生,也許沒死呢?”
“不,他已經死了。肯定已經死了,若是沒死,他不會不來找我的,他一定是死了。”
說到這,周瑤有些歇斯底裏,精神不對勁,雙手捂著頭。
蘇慕煙趕緊讓她安靜下來,寬慰她:“別想了,別想了。他肯定是在乎你的,你說得對,若是他還活著一定會來找你。”
周瑤慢慢安靜下來。
蘇慕煙知道再問不出別的東西,讓人伺候她歇下。
隔壁有動靜,應該是季淩燁的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