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香說著,往梨花櫥那頭去,整理屜子上碼放的幾個青色海碗。茵茵望著她的背影,失笑道:“若是無人來,豈不尷尬?”

蘭香的手頓了頓,旋即安慰道:“至少老爺會過來,三小姐也會過來。”

數來數去,也就隻有這兩個人,茵茵又笑了,這生辰過得可真沒意思,爹爹不記得,九哥哥又不在。

她於是命蘭香:“去把我那百寶箱打開,九哥哥送我的那塊描金磁石拿來。”

“小姐您還解那個呢?都解了多少回了,”蘭香搖頭,自去弦絲雕花架子床前,蹲下身,把床底下四角包銀的紅漆大箱子拖出來。

於是當夜茵茵解了一夜,思緒紛雜,如一團亂線,直到淩晨她才累得睡過去。

隻是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先是夢見自己還在揚州小院裏,母親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為她賀生辰,父親也在席上,卻隻逗弄弟弟,對她不聞不問。茵茵喊他時他便笑著遞過來一張銀票,說這是給她的生辰禮物,把茵茵氣著了。

接著畫麵一轉,不知怎麽又來到了金陵大街上,她追著九思的馬兒跑,跑著跑著,竟然追上了,她拉拽著他的袖子,喊:“九哥哥,九哥哥!”

他卻揮開她的手,像從不認得她似的,居高臨下冷冷道:“我不認得你,走開,別擋道!”茵茵愣了,一轉瞬的功夫,他和馬兒便消失在迷霧中了。

茵茵心如死灰,坐倒在街道上,旁若無人地嚎啕大哭,劉大娘和蘭香穿過人群衝出來,上前拉勸她:“小姐,小姐您快起來!”

……

昏昏沉沉,****悠悠之際,忽似真聽見蘭香喚她:“小姐快起來,小姐快醒醒啊!”

茵茵緩緩睜開惺忪睡眼,蘭香的臉便放大在她眼前,隻見她滿麵急切,見她醒了才放鬆下神情。

“小姐您可醒了,奴婢還以為怎麽了!”

“怎麽?”茵茵揉揉眼睛,自己支著身子坐起來。

蘭香一麵攙扶一麵道:“您瞧瞧這都多早晚了?”

南窗打開,陽光滿室,對著窗用水景缸放著兩缸子冰,陽光下照射下,晶瑩剔透,宛如寶石,八輪扇送來的熱風經過水晶缸,也變得清涼爽快,她恍覺,“已是中午了?”

“可不嘛!”蘭香說著,把踏上的木屐放置好,而後轉到頂櫃前,把她今日要穿的衣裳都歸置出來。

“今晨到了時辰您沒起來,奴婢想著橫豎老太太那裏不用請安,便讓您多睡一會兒,誰知您竟一覺睡到這時辰,奴婢真怕您怎麽著,趕緊把您搖醒了,”說完把豆綠色夏衫送過來,請茵茵去更衣。

這時綠翹也端了盆水進來,道:“小姐您今兒可起得真晚,這就要擺午飯了,”一麵說一麵把銀盆放在架子上,又匆匆去隔子上拿漱口的杯子。

茵茵揉揉額角,“我做了個好長的夢呢,”說著,趿了鞋過去架子前。

“什麽夢?”蘭香問。

“其實也沒什麽,”茵茵說完,便去漱口淨麵,換衣裳了,洗漱完,她會到花梨木八扇雕富貴牡丹鏡台前坐了,打著哈欠,由綠翹為她梳頭。

蘭香在傍邊幫著遞拿東西,一麵問:“可要擺上飯來。”

茵茵昨兒夢魘纏身,眼下仍頭昏腦脹,無心用飯,便道:“不想吃飯,想吃碗綠豆粥,要冰鎮的。”

蘭香便道:“小姐才起來,還是不要吃涼的好,奴婢給您送一碗溫的來,吃了墊墊肚子,待會兒餓了再吃飯。”

茵茵說好,蘭香卻並沒有馬上下去,她瞅了瞅茵茵的臉色,想問她睡過一覺後可轉換了心思,是否仍要去告玉菡的狀?但見她神思不清明,臉色也不好看,便沒開口問,略躊躇了會兒才轉身自去傳綠豆粥。

她走後,屋裏便靜下來,隻聽得見梳子梳著頭皮的沙沙響,外頭的蟬鳴是夏天的背景,早已習而不察了。

茵茵望著鏡中的自己,恍惚間竟不大認得,原來她已經來府上這麽久了麽?不由想到這些日子來的種種,想到劉大娘,又想到玉菡和邱姨娘。

蘭香說得不錯,憑那時怎樣氣憤,睡一覺起來再大的憤怒也消下去許多,可再一想,又覺不甘心。

這時綠翹已替茵茵挽好螺髻,而後她從琺琅盒子裏拿出珠釵來一支支比對,瞧了眼鏡中發愣的茵茵,“小姐,昨兒奴婢聽來一件事。”

“什麽事?”茵茵回過神。

“就是那盛家公子,原先來過咱們府上兩回的,那兩回您不都沒去見麽,聽說昨兒他又來了。”

茵茵不禁笑道:“他倒還有心。”

“奴婢聽說太太下了令,說往後他再來,也都不必來請您,替您省事——不過,奴婢覺著這樣不好。”

“怎麽不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盛家公子是為小姐來的,他家世高,人又英俊,小姐再過一年便及笄了,若是能說上這樣的人家,往後誰還敢小瞧小姐您呢?”綠翹邊說邊將一支鳳棲梧桐點翠珊瑚簪推入發間。

茵茵出嫁,綠翹將來也會作陪房丫鬟跟過去,自然是主家越富貴越好。

茵茵隻有一笑罷了。

綠翹又道:“聽說那時三小姐也在外頭會客呢,正好瞧見他,便同他說了些有的沒的。”

“什麽有的沒的?”茵茵望著鏡中的綠翹。

“這個……奴婢不敢說。”

茵茵回頭看了眼她,“還有你不敢說的麽,別賣關子,快說。”

綠翹這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