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離魄散,邱姨娘踉踉蹌蹌地回到漪瀾院,此時日頭已下了山,屋裏各處正上燈,廊下丫鬟們給鸚哥兒洗澡的,搬花盆進屋的,端茶水的,來來往往,邱姨娘看著,竟生出恍惚之感。

紅桃見邱姨娘回來,將方才東南角門張媽來回話的事向她說了,她嗯了聲,也沒聽清說的什麽,就撇下她,回房去,懶懶地坐在八仙桌前出神。

紅桃心下納罕,不敢多問,去端了水伺候她淨麵盥手,而後問她可要擺上飯來。

她說等會兒,“先把盛媽媽叫來。”

紅桃依言下去,叫了盛媽媽來。

盛媽媽進來,邱姨娘便把下人們都遣退了下去,她拉了盛媽媽在身邊坐下,而後將方才陸潤生說她的話都細細告訴了盛媽媽,盛媽媽聽了十分震動,“這麽說,老爺什麽都知道了?”

邱姨娘頷首,腦袋深深低下去,眼下想起自己這十幾年來的種種忘形之處,不禁羞愧,又感到後怕。

盛媽媽望著燈罩下那恍惚的一點燭火出神,好一會兒才道:“老爺既沒有追究您的意思,您就當什麽事也沒有罷!”

“可這件事老爺怎麽知道的,定是有人泄露,是誰呢?當年伺候孫姨娘的舊仆都送去莊子上了,怎麽這件事會捅到老爺麵前的,我一定要查出來!”

“其實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老爺都不計較,您又計較什麽呢?算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什麽事也沒有,”盛媽媽邊說邊揉了揉邱姨娘的肩。

邱姨娘緩緩搖頭,手上無意識地用力,長指甲抵著桌角,突然“嗒”的一聲,中指的指甲折斷了。

“這是怎麽啦?”盛媽媽連忙湊上前,拉過她的手來左看右看,“沒什麽事,奴婢拿銀剪子來鉸了剩下那段就好了,”說罷起身,急匆匆掀簾入內室,尋剪子去了。

之後尋了剪子來,把她的指甲鉸了,盛媽媽又開解她,哄著她把飯吃了。

吃過飯後,邱姨娘心下才稍安,她也預備將此事翻篇,可一到夜裏,她獨自躺在**時便不由得思前想後,倒不是怕別的,就是想到陸潤生知道她當年做的事,這些年來卻還能“心肝寶貝”地喊她,任由她作任由她鬧,在那些時刻,他是如何看待她的?越往深了想越是不寒而栗。

人與人之間有一層窗戶紙是不該捅破的,不捅破,大家做做樣子也還能把日子過下去,一旦捅破,從此就互相別扭了。

那以後她除了乖乖就範,打不疼罵不怨,逆來順受地過著,還能如何?委屈是不能訴的,因著在陸潤生眼裏,她的委屈都是自個兒作的,是要為她當年的錯誤還債。

輾轉反側,一夜無眠,次日一早去翠微堂請安,陸潤生還是往常的模樣,她反而心虛,期間不曾說過一句話。

請過安後回到漪瀾院,她心裏悶悶的,總覺著要出什麽事,便命費媽媽去請懷章過來。

沒一會兒費媽媽回來,說懷是懷章出去了。

“去哪裏了?誰跟了他去?”邱姨娘不悅。

“小四跟著去的,”費媽媽道。

邱姨娘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他出去了怎麽也沒人來報我,前兒我才剛吩咐了不許他出去,如果連鬆香也管不住他了麽?把鬆香叫來,我有話問她,另外派人出去尋,無論如何把人帶回來!”

費媽媽應是,依言下去辦差了。

邱姨娘卻更煩躁了,起身在屋裏來回踱步,總覺著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外頭的天色漸漸陰沉,接著響起悶悶的兩聲春雷,一場雨水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