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虎子虎母(上)

名份是個很有用的東西,尤其是在畿內地區。雖然足利家和管領家如今早已沒落,但是對於畿內大大小小的豪族而言,將軍和管領的名份仍然具有很大的號召力。這一點鬆永久秀非常清楚,三好三人眾也看在眼中。近幾十年以來,圍繞著朝廷所在的京都、將軍的位置或控製權、管領或管領代的名份,畿內紛爭不斷,戰亂頻頻。而紛爭的雙方,即使再怎麽輕視幕府,都會打著為將軍或哪位前將軍伸張大義的旗號。

當初鬆永久秀爭奪義榮的控製權失敗,被打成弑殺前將軍義輝的罪魁,立刻就成了過街老鼠,在三好家中被完全孤立。為了挽回名份,他隻能進攻大和國,尋找更有資格繼承將軍之位的覺慶和尚;可惜他雖然趕走了筒井順慶,卻還是沒能找到覺慶。等到覺慶改名足利義秋,在南近江露麵,他連忙請回被自己流放到紀伊的畠山高政,試圖得到義秋的支持,沒想到轉眼間義秋就被三好三人眾趕到若狹國,他自個和畠山高政也被三好三人眾聯合筒井順慶打敗,不得不逃進堺町躲避起來。

為了挽回敗局,鬆永久秀聯絡了三好家的家督三好義繼,而三好義繼這個處於叛逆青春期的孩子,也正想擺脫三人眾的控製呢。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有了出奔到己方的家督支持,鬆永久秀的勢力成功複活,並且在大佛殿一戰中擊敗三好三人眾,取得了畿內的主導權。

盡管知道三好三人眾手中還有一位次期將軍,但是有了家督支持的鬆永久秀卻不怎麽擔心了。如今次期將軍並不止義榮一個,三好三人眾又無法主導畿內,這種情況下,朝廷不會同意義榮的將軍就任,三好三人眾的名份自然就無從談起。

可是,織田家卻不一樣了。巨大的實力配合次期將軍義周的名份,已經足以顛覆真個畿內的形勢。

得到織田家準備上洛的消息,鬆永久秀也隻好和三好家達成和睦,然後一起捧義榮上位,從而獲得將軍的名份來阻止織田家。

不得不說,這一招還是很有用的。

之前雖然同樣是次期將軍,可是一旦有人繼位,其餘的次期將軍就會立刻失去名份。

當初應仁之亂時,圍繞著下任將軍的位置,細川、山名兩家各持一端,最終形成了東軍、西軍兩大陣營,整個日本都被卷入其中。可是,等到義尚正式繼任,兩家很快就達成了和睦,戰亂才逐漸平息,另一位次期將軍則最終亡命美濃國,投靠當時的守護土岐成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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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足利義榮就任將軍的消息傳到織田家,自信長以下,家中原本雄心勃勃的眾人立刻被澆了一瓢冷水。

失去了上洛的大義名份,即使信長能夠動員領內豪族參戰,諸人的積極性和軍勢的士氣肯定會大受影響。更主要的是,即使攻入畿內,也無法順利的取得當地豪族的支持,無法盡快結束戰事。

永正年間大內義興上洛,有擁立前將軍足利義植複位的名份;永祿年間六角定賴上洛,是幫助將軍義晴回京;這兩人都成為了管領代,在一段時間裏掌握了近畿的主導權;另一位管領代三好長慶,則是利用了管領細川晴元的名份,同時又已經取得了近畿的大部,讓將軍不得不低頭。

桶狹間之戰時,今川義元所謂的“上洛”,除了家格之外,並無任何將軍或管領的名份支撐。正因為這樣,才無法完全折服知多一郡的豪族們。這也是義元失敗的原因之一。否則的話,失去知多一郡的屏障和當地豪族的配合,信長根本就沒有反抗的資本。

如今七年過去了,同樣的問題擺在了織田家的麵前。

——其實呢,在我看來,這完全不是問題。信長並不是一個拘於傳統的人,如今他懷有顧慮,多半是純粹出於軍事層麵上的考慮,是擔心會陷在畿內難以自拔。但是,義榮身有惡疾,已經命不久矣。一旦義榮去世,義周的次期將軍的招牌就會重新煥發光彩,幫助信長平定畿內。

在曆史上,信長上洛之時,足利義榮已經病重,很快就死掉了。而他一死,三好家在畿內的統治立刻土崩瓦解,三好三人眾逃往四國,鬆永久秀向信長降服。

也就是說,信長最終還是能夠擁護義周上位,從而平定畿內的。我甚至懷疑,信長都已經有所打算了,據岐阜傳來的消息,信長最近似乎在為前往北近江作準備,大概是要修複與淺井家的關係了吧

不過,這些現在和我沒關係。我要做的,就是等候信長的召喚,準備隨時出兵。

這段等待的日子非常悠閑。因著家中的事務各有職掌,我有了不少的空餘時間陪伴家人,同時處理一些家務。

三重城是平城,三麵環繞著寬達二十米的外堀,水深也有十多米,水邊是一道兩米多高的城牆,唯一的陸上通道朝向伊勢灣。整座城分為三部分,首先是正門之內的東丸,又稱三之丸,是日常處理事務的地方,重臣們的武士屋敷也位於這裏。然後,通過一條石道,就通向南丸,這裏分為內外兩重,外重有廣場、庭院、、池塘、花園、演武場等,是召集聚會的地方,內重有一座小天守閣,還有大大小小的倉敷,是秀景一家的住處。之後再同樣經過一條石道,就到了本丸,是我居住的地方,有一座五層的主天守閣。本丸地勢由低到高,幾乎是山城的格局,主天守閣底部還修有兩層石垣,讓整座大天守閣雄踞於城內,即使在底層,也可以縱覽整座城池。

整座城池防守極為嚴密,要攻到本丸來,隻有唯一的一條道路。而即使是三之丸,前段的通道也是折折疊疊,以高達兩米的寬闊石垣隔開,石垣上建有防守櫓,可以居高臨下攻擊通道內的敵人。之後的武士武敷群,被隔成獨立的幾段,禦敵時可以逐次抵抗,非常的易守難攻。

城池的守備工作,三之丸、二之丸由秀景負責,本丸則由我自己安排。不過,一般就是守備靠小夏,內務靠於加,我不太幹預本丸的事務,差不多的事情,有她倆就夠了。另外,有時候菜菜也會做一些裝飾的事情。

因著她的原因,城內添加了不少景致。主天守閣之下的兩層石垣上,都被移植了不少的花木,而通向二之丸石道的大手道,兩旁全部植上了綠樹,每隔一段就點綴著石製燈籠或者佛像之類。大手道中段特地挖低了二十餘米,然後修建了附帶觀景亭的木質遊廊,下層則引入外堀的活水,形成一條三四米寬的清淺河流,兩岸還布置著一些山石。在遊廊的兩旁,同樣遍植著林木。可惜由於時間還短,樹木都還沒有長成,稍稍顯得有點荒涼,少了一些綠樹掩映的風韻。

我知道,並不是菜菜喜歡折騰,她隻不過是一個人無聊時,找些事情來做罷了。

就在最近,由她作為主持,美津正式行了結髻禮,標誌著她已經長大成人。由於和蒲生家的鶴千代有婚約,菜菜決定親自教導她,為她的出嫁做準備。

“教導什麽?禮儀嗎?”聽到菜菜提起這件事情,我很疑惑的問道。

菜菜撲哧一笑:“那種東西,妾身並沒學過啊……不過就是把她帶在身邊,磨磨性子而已。她現在這樣,可不像是要出嫁的人呢。”

“其實我到覺得這樣不錯。隻要她自己快樂就好。”我歎道。

“但是,她畢竟是要做正室的人,擔負著聯係兩家情誼的責任,所以必須要能沉下心來,才能夠有得體的表現,贏得家中的尊敬……另外,還有一些作為妻子、作為正室的事情,要和她說一下的。”

“的確……這就是武家女兒的宿命啊,”我點了點頭,“這些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殿下一向這麽體貼。比起其他家裏的各位夫人,妾身已經很滿足了。就是美津,日後想到殿下從小對她的寬待,也會心懷感激啊……”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菜菜一直把美津帶在身邊,大多數時候就是練習才藝、書道,或者靜坐庭前欣賞景致,打磨她的性子;有時候也造訪附近的寺院,以身作則,讓她學習進退之道。

對於這番教導,美津極為鬱悶,幾個月下來,幾乎把一輩子的氣都歎完了。但是對於這位隻比她大十來歲、一向很關心她的嫡母,她實在不好搗蛋。於是菜菜的教導確實的收到了成效,至少讓美津能夠沉靜下來。

還有一些事情,卻隻能由我來決定。

三月末的時候,長子景太郎年滿五歲,按照習慣,已經到了請人教導的時候。為了教導的人選,我很費了一番心思。他不是家族繼承人,為了家族的安泰,他的任務就是輔助弟弟處理家中事務。關於這一點認識,應該貫穿於整個教導過程之中。那麽,就需要一位忠誠、睿智而且耐心的家臣來擔當他的老師。

從能力和性格來說,竹中重治原本是教導景太郎的最理想人選。曆史上的豐臣秀長,就是經由他的教導,成為秀吉不可多得的幫手的。但是,他現在事情已經比較多了,實在不適合再煩勞他。考慮到他的健康,最好還是另擇他人。我可不想讓他英年早逝。

然後我想到的是井伊直虎。雖然身為女子,但是她的能力非常出眾,而且教導有方,智勇兼備的井伊直政,就是她一手帶出來的。把景太郎交給她,說不定他日就是另一位名將……另外,井伊直政剛好比景太郎大一歲,兩人互相砥礪,也許進步更大一些。

想到這裏,我作出了決定。而為了體現誠意,我親自前往三之丸井伊直虎的居處,向她拜托這件事情。

還沒走到她的屋敷,我就聽見從牆院裏傳出一陣稚嫩的呼喝。我微微一笑,肯定就是六歲的虎鬆、後來的井伊直政了。進去一看,果然是他在練習劍術。看他的動作,倒是一招一式的有板有眼,臉上的表情也非常嚴肅認真。雖然看見我從外麵進來,他也沒有停下動作。而我同樣也沒有打斷他,饒有興致的在旁邊看著。

直到他結束一段練習,收起木刀,我才出言問道:“虎鬆,你母親呢?”

“母親大概是在演武場吧不過很快就該回來了。”他回答說。

“哦,那我就在這裏等一下吧,你就繼續練習如何?”我在庭前的廊間坐下,隨手把海月和肋差解下放在身邊。

“城主殿下,聽說您是本家有數的劍術高手,能不能請您指教我一番呢?”虎鬆忽然這樣要求道。

有數的劍術高手?這是誰給我安的名頭啊。要說鐵炮的話,我倒是很有自信,但是劍術卻不是那種可以速成的技能,需要很嚴格的教導和磨練。按照劍術水平,我自認武力值應該是在七十五左右吧,這還是因著身體條件的關係,怎麽也算不上劍術高手吧。

不過,對方隻是一個小孩子,既然這麽說了,我卻是不好認怯的。

“好吧,我就和你對練一陣。但是被打中了可不能哭啊。”我站了起來,走到旁邊取了一柄木刀。

“恩”虎鬆點了點頭,“不過,如果我打中了城主殿下呢?”

“你打中我?”我看了看他的小身板和小胳膊,忍不住笑了,“那就送你一件禮物作為獎賞吧”

“真的?那我要那個那把肋差”他連忙指著我放在廊間的肋差嚷道。

“……看來是早有預謀啊不過,想要拿到獎賞,得拿出本事來才行。”我調侃道。

以我現在的身份和家中的財力,隨身佩戴的肋差自然不是凡品,難怪他一眼就盯上了——但是以他這副小身板,想要打中我談何容易。

“是。請城主殿下指教”他恭敬的施了起手禮,然後擺出架勢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