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羽良景秀(中)
“難道……您是想拉攏景秀?”景政不可思議的望著我,“羽良家目前掌握十餘國,又有吉川、德川為盟友,乃是天下間僅次於本家的大名,而這樣一份龐大的家業,極有可能會落入他的手中……所以,除非家道中落,否則他不可能會背棄羽良家吧?”
“你說得不錯,如果我現在想拉攏景秀,的確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微微一笑,“所以我不會立刻這樣做,隻需要表達本家對他的善意,並且加強他的名望就行了到了一定的地步,築前守殿下自然會疏遠他的。”
“表達善意,並且加強名望麽?”景秀想了想,抬頭望了過來,“還請父親大人詳細指教。”
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他道:“你覺得,築前守殿下希望景秀靠攏本家嗎?”
“肯定不希望,”景政立刻回答,“之前和千手姬立下婚約,是為了取得本家的支持;可是,等到消滅畠山家逆黨後,築前守殿下就再也沒提過這件事了,很顯然是想讓景秀和本家保持距離。”
“那麽,築前守殿下會讓景秀繼承家業嗎?”我又問道。
“這是當然的事情,”景政的回答依然很快,“築前守和秀長殿下都沒有子嗣,家業隻能由養子繼承。如今景秀已經建立了極大的功勳和名望,也獲得了家中大部分重臣的支持,自然是繼承家業的最好人選。”
“未必會是如此,”我笑著搖了搖頭,“你沒有聽說過嗎?築前守殿下已經決定了,要將池田家讓出的攝津國交給養子秀次。”
“確實聽說了,”景政點頭道,“但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啊秀次是池田家的女婿,繼承池田家讓出的攝津國,既考慮到了池田家的感受,也有利於讓他迅速穩固領國,乃是兩便的事情啊”
“可是,景秀出生入死,立下這麽多功勞,也才獲得北近江;秀次何德何能,剛元服就能擔任數**勢的副將,然後順勢拜領一國?”我提醒他道,“你們幾兄弟中,當初誰獲得過這種待遇?”
“是兄長在第一次征伐紀伊時……”景政吸了一口涼氣,顯然是明白了過來。但是,緊接著他又有了新的疑惑:“這卻是為何?同樣是養子,放棄已經建立威望、獲得家中支持的景秀,另立才元服的秀次,以築前守殿下的明智,怎麽會做出這種不智之舉?……如果處理不慎,很可能會在家中引起混亂的啊”
“這就是築前守殿下的局限了,”我又喝了一口涼茶,“築前守殿下畢竟是農民出身,他能夠兢兢業業的奉公,能夠熱絡的拉攏別家大名或豪族,卻無法理解武家關於家名和家業的觀念,隻會本能的看重自家的血緣……從血緣關係上,景秀是姨侄,和他並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而
秀次是姑侄,與他同出一源,因此他更希望由秀次來繼承家業。”
“……以您的眼光,自然是不會有錯的,”景政這樣說道,臉上卻依然是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不過,您是怎麽看出來的呢?”
“秀次的弟弟辰千代,不是已經成為秀長殿下的養嗣子了麽?(秀長至今未婚,曆史上五年後四十五歲上才娶了正室,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既然弟弟成為秀長殿下的繼嗣,那麽他本人繼承築前守殿下的家業,不是很明顯的事情麽?”我笑了起來,“至於說對武家家名的理解……你想必應該知道,‘羽良’這個苗字是怎麽來的吧?曆來武家的苗字,都取自本家的惣領,除了築前守以外,還有哪位武士這樣拿自己的苗字當兒戲?”
“這倒是真的。”景政點了點頭。
的確,整個戰國時代,像拜領偏諱一樣,拿別人的苗字來用的武士,隻有秀吉一人,可謂是空前絕後。至於他為了幼子秀賴,捏造理由將關白秀次一門斬盡殺絕,埋下豐臣家滅亡的最大隱患,這更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以他的思維方式,絕對無法理解,昔年的相州島津家家主島津運久,為什麽寧願放棄自己的嫡子島津忠貞,立出身伊作島津家的養子島津忠良(島津貴久之父)為繼嗣,也要將兩家合為一體,從而打下了統一島津家的基盤。
雖然他向來十分慧黠,但是在繼嗣血緣方麵的堅持,卻是非常的不聰明,比起許多地方小豪族都做得更差。當然,也許他認為,憑自己的遺命和眾人的血誓,已經足夠維持身後的穩定,但事實卻證明,他在這件事上的確是昏頭了,嚴重破壞了豐臣家的穩定和名望。等到後來站隊時,秀次的那些遺臣,如中村一氏、山內一豐等,都紛紛背離了秀賴,甚至連小早川秀秋的背離,也與秀次之死脫不了關係。
退一步說,即使我的判斷失誤,秀吉並沒有越過景秀、以秀次作為繼嗣的打算,但是景秀出身吉良家,這絕對是秀吉心頭的一根尖刺。隻要我表現出對景秀的讚賞和親厚,並且通過適當的方式,刻意的在人前強調景秀的出身,那麽這根尖刺將越長越大,直至刺得秀吉難以安神。
“我這麽辛苦是為什麽?和吉良家拚命競爭是為什麽?以景秀為繼嗣的話,那最終這一切還不是給了吉良家的人?”
——到了某個地步,他心裏肯定會這樣想吧
那個時候,兩家的決戰說不定就要爆發了。以秀吉用人朝前不朝後的性格,這時候他已經不需要通過景秀來維持和吉良家的關係,很可能會冷落景秀,而且還會懷疑他是否有轉投吉良家的苗頭,正如他後來對得力臂助黑田孝高的冷落和提防一樣……
“父親大人
,您這招真是太高明了”被我一點醒,景政也想通了其中的奧妙。很顯然,這種利用他人的方式,非常合他的路子;而由此也能夠想見,這小子很有鬼謀的潛質。
“雖然對景秀不太公平。但是為了本家的大業,就先委屈他一陣吧”我歎了口氣,半是解釋半是告誡的對他說,“要迅速打倒羽良家,除了自家的實力和外圍的競爭以外,直接在羽良家內部下功夫會更見成效。畢竟,城池時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的,你要牢牢記住這一點。”
政鄭重的伏下了身去。等到抬起頭來,他關切的問我:“那麽對於景秀,父親大人準備如何安排呢?”
“等到塵埃落定,我會給他補償的。”我順口回答。
“您想怎麽補償景秀呢?”景政追問道。
“比照宣直的先例,收為我的養子,然後娶千手姬,定為本家的連枝家”我說出了早已擬定的打算。
……,……
次日,海神級第二代的首艦還沒來得及安裝艦炮,就被我放出了船塢。草草的進行了簡單的海試後,我命人從吉良城館和蓮池津屋中調來大量綾羅、綢緞、金銀、珍玩等,將這艘船裝飾得極為華麗。好在去年出發的勘合船隊最近才到今治港,這些物資都非常豐富,甚至連擔任副使的李芳梁也專門趕過來,替我忙前忙後的安排這件事情。
作為商人出身的他,對於我這麽豪奢鋪張的行為,並未感覺有什麽不妥。或許他還覺得,以我如今的地位和財富,早該有這番排場才對。但是,對於這艘船的命名,他卻頗有異議。
這艘船被我命名為“永安”號。
其時,近兩百年前成書的《三國演義》早已風行開來,在日本也多有流傳,“永安”這個地名,作為蜀漢劉備托孤和駕崩之地,自然也就廣為人知了。
“殿下擅長漢學,以赤節金鉞為儀仗(馬印),築泉州城掌管勘合貿易(明初曾於泉州設市舶司,主持勘合貿易),又以漢地命名座艦,這乃是景慕漢風之舉,甚善……可是,關於座艦的名字,是否再斟酌一下呢?”李芳梁鄭重的勸道,“以日本如今的情勢,可比漢末三國之時;殿下家格高貴,向有仁厚之名,恰如漢之昭烈。對於殿下而言,永安這個名字,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你這番比喻,也是非常的不吉啊”我笑著說道。
李芳梁也笑了。他的立場向來非常超脫,是少數能和我言笑不禁的人。不過,雖然我毫不在乎,就這麽付之一笑,他依然堅持著勸我:“不如改為‘長安’如何?意思也差不多。”
“長安是漢唐帝都,豈是我外邦能夠僭越的?”我搖了搖頭,“就連天皇所居的京都,都隻敢自比洛陽呢。”
“但
是……”李芳梁還想說什麽,卻被我揮了揮手,用一句話止住了他的下文。
“反正這艘船也不是我用的。”我對他說道。
“不是殿下用的?”李芳梁麵露驚訝,“這樣宏偉華麗的大船,除了殿下以外,還有何人能用?”
“到時你就知道了。”我神秘的一笑,吩咐近侍前去請小夏和德姬上船。
不久,永安號和今治的東瀛、東溟、東濛三艘勘合貿易船(簡妮特號前往九州博多),以及從九州趕來的定海、伏波兩支分艦隊匯合,浩浩蕩蕩的駛向泉州町(原來的堺町)。六艘三千石以上的超大艦船,幾百艘護衛戰船,將泉州港占去了一大半,也震動了大半個畿內,整個泉州町都沸騰了,町眾們紛紛趕到海邊,想一睹這番勝景,而看到的人,無不嘖嘖讚歎。那些自覺有相當麵子的大商家,則紛紛遞上名帖,希望能夠得到傳見,登上華麗無比的永安號。
甚至連攝津的小西行長水軍,也聞訊趕了過來,以拜見我的名義打探本家虛實。
我很是熱情的接待了小西行長,還特地將義景、岩鬆經定、岩鬆景經叫來和他相見,並且笑著對他們說道:“以後恐怕會有很多打交道的機會,希望各位能夠愉快相處。”
小西行長立刻瞪大了眼睛:“怎麽,義景殿下和岩鬆大人所部水軍要返回瀨戶內海嗎?”
“是啊,”我大大咧咧的說道,“九州的局麵已經穩定下來了,不需要留三支水軍坐鎮。義景的領地是淡路島,岩鬆家的領地是小豆島和宇多津,駐地也都在這邊,自然要返回的啊”
“九州義景穩定了麽?那真是可喜可賀”小西行長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據在下所知,太常公近年來一直養尊處優,將政務交給了羽林殿下……如今卻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是否有什麽要事呢?”
“小西大人請注意言辭”本多正純嗬斥道,“太常公的行止,豈是你能夠幹預的”
“是在下冒昧了”小西行長連忙致歉。
“行長並非外人,說說也是無妨,”我揮了揮手,非常坦白的告訴了小西行長,“第一件事,是關於勘合貿易名義的問題……當初入貢大明時,由於太政公的堅持,一直沒有正式接受冊封,用的是攝政官署的印信。前年年末太政公歸天,大明也得到了消息,在去年年末貿易使團動身時,再次提起了勘合名義的事情。因此,餘決定奏請天皇陛下,由餘來接受大明的正式冊封。”
“原來是這樣,”小西行長臉色微變,“聽太常公的意思,應該還有其餘的事情?”
“不錯,第二件事就是想見見景秀,畢竟是親侄兒和未來的女婿嘛”我嗬嗬一笑,顯出一副極為滿意的神情,“聽說他在賤嶽之戰中
居功至偉,全賴他的奮戰,築前守殿下才得以戰勝柴田?……這真是堪比吾兒周景和他生父秀景的少年名將啊果然不愧是我源氏嫡係吉良家的血脈”
“這……”小西行長臉色立刻變得極為尷尬。景秀的確是賤嶽之戰的一番功,但是說全賴他才戰勝柴田,這就讚譽太過了,如果秀吉本人聽到這話,絕對會非常不高興。而關於景秀的出身,隨著他近幾年屢次大放光彩,以及羽良家的急劇擴張,據說正慢慢變成羽良家中禁止談論的話題,連景秀本人都不願聽到。
不過,他畢竟是商人出身,很快就調整了過來,平靜的躬身一禮,“既然太常公有命,在下這就回去轉告家主和景秀少主,請家主作出安排,讓少主前來拜見太常公。”
“這倒是不勞你費心了。離開土佐之前,我已經令景政前往知會築前守殿下,邀請景秀前來一見,”我笑著搖了搖頭,“雖然如今正值支援武田家的關鍵時刻,但景秀還有一段時日才能成行,想必築前守殿下不會拒絕讓他來見我的……這件事情,畢竟涉及到兩家的婚約,而我如今也難得出來走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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