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浮雲變幻(下)
“那他進京都做什麽呢?”我感到莫名其妙了,“擁護足利義昭?按照目前的形勢,足利義昭不用他作出這樣的支持,甚至很有可能拒絕接納他;打倒足利義昭?他不可能為信長火中取栗,背負著惡名替信長清除麻煩,而且事後為了名聲和大義,信長大概會很樂意趁機滅掉他吧……以他的狡猾程度,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但是從他的布防行動來看,確實是在為進京作準備……貧僧認為,京都肯定有他的目標。”隨風沉吟著。
“對了,是財貨”我忽然恍然大悟。
今年的早些時候,我和丹羽長秀曾經鑄造了十萬枚分判金,價值兩萬五千貫。這些錢,都在織田信忠元服的時候用出去了,或者是支付元服儀式的采購花費,或者是用作對家臣們所送禮物的回禮,還有四千枚進獻給了天皇,為信忠換回了從六位下秋田城介的官職。這些精美的金貨,受到了家臣和商人們的一致稱讚和歡迎,為此我和丹羽長秀還以權謀私了一次,信長親自畫押的那一千枚分判金,都作為回禮落到了我和丹羽長秀的手中。
見到這種情況,信長非常滿意,立刻下令鑄造五千枚大判金、二十萬小判金和八十萬分判金,準備明年一次性發行。作為鑄造的原料,總價值四十五萬貫的黃金(大約七噸半)已經調集到京都本能寺的金座,由津屋的三井高利主持鑄造,三河方麵的林秀貞負責監督。
從安全方麵來看,京都自然不如岐阜安全。可是,岐阜處於東山道,商業地位遠不如京都和堺町,從資金流通的便利方麵考慮,把金座設在京都是最好的選擇。更何況,信長現在就已經有了想法,要把居城遷移到南近江來。
現在如果這筆批黃金被鬆永久秀搶去,並且不能及時追回,信長想必會元氣大傷。而鬆永久秀就真是發了,四十五萬貫,差不多相當於他八年的領地年貢有了這筆驚人的軍費,再擋住織田家的追討,他的實力自然會得到很大的提升,之後在畿內還大有展布的餘地。
我不得不承認,鬆永久秀的消息還真靈通。京都鑄造金貨的消息,即使在織田家知道的人也不多,他能夠知道這件事情,大概是利用了他以前長期控製堺町、擔任京都奉行時,在大商人和大作坊中聚集起來的人脈。
至於河內國三好義繼發難,我倒毫不意外。三好家從跟隨細川澄元進入畿內起,和畠山家之間就長期處於敵對狀態,起初是作為家宰替細川宗家爭奪畿內的主導權,後來就是為自家爭奪河內一國。信長上洛後,他和畠山昭高保持和睦,是由於作為兩方後台的義昭和信長正緊密合作著,聯合控製住了畿內的局勢。
換而言之,既然河內的局勢失控,三好義繼和畠山昭高正式開打,那就意味著兩家聯合控製畿內的局麵宣告崩潰,義昭將軍已經和信長分道揚鑣。
從去年信長征討長島失利,威望嚴重受損,不滿被信長壓在身下的義昭就開始和信長發生公開爭執,而信長的反應是送去了更加嚴厲的殿中禦掟書。但那時義昭畢竟還和信長保持著同盟關係,鬆永久秀雖然看出便宜,慫恿三好義繼向畠山家發難,卻還是替三好義繼找了個名分,打的是征討畠山家的代官們、替被放逐的前河內守護畠山高政張目的旗號。
直到八月份之前,足利義昭還沒有和一向宗、武田家聯合,以至於武田信玄不得不出手擾亂了越中國,以便拖住和幕府關係密切的上杉家,免除上洛的後顧之憂。但現在我可以肯定,義昭將軍已經決心和信長敵對了,第一次信長包圍網也因此正式形成。他推動畿內動亂,為的就是和信長爭奪畿內霸權,或者至少牽製住信長,挽救朝倉-淺井聯軍。
看到義昭和信長決裂,或許還得到了武田即將上洛的消息,三好義繼才終於和畠山昭高攤牌。他們兩家爭奪的直接焦點,是河內十七箇所和飯盛山城。飯盛山城不用說,是三好家全盛時代的居城,三好義繼的祖父三好元長,當初就是在圍攻飯盛山城時,因為受到一向一揆的背後襲擊而被迫切腹的;河內十七箇所則是從京都到堺町之間、澱川支流寢屋川西邊的十七個荘園,最早是天皇的禁裏禦料地,後來被足利家侵占,然後又被細川家交給三好家,從此成為三好家的惣領,當初三好長慶和三好政長相爭,第一件事就是從他手中搶回這片領地的管理權。如今這兩處地方都被信長交給了畠山昭高,三好義繼自詡為三好宗家家主,當然會極不情願,而畠山昭高也肯定不會甘心放棄。
攝津國的情況又不一樣,其中關鍵的人是荒木村重。這是個極為現實和聰明的人,很明白實力的重要性,一心專注於擴張自身的實力和地盤。對於他來說,從屬於誰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擴張地盤的機會。當初三好家和信長、義昭相爭,他投靠三好家攻略親信長的和田惟政和親義昭的伊丹親興;如今信長和義昭相爭,他把名義主君池田知正推到前麵,投靠義昭繼續攻略惟政之子和田惟長;按照曆史,等到信長得勢,他又會投靠信長,趁機把主君池田知正放逐,攻略親義昭的中川清秀、高山重友,直到拿到攝津守護之職……
我發現,成功上洛之後,信長似乎太過輕視了義昭能力和影響力,這兩年間行事,他很少考慮和照顧義昭的想法。即使後來義昭反叛,他也沒有殺掉義昭,甚至任由他逃到敵對的毛利家,大概從沒有把他當做對手——真正的對手,如果沒有像顯如一樣交城降服,那麽不是如齋藤、武田那樣自己領了便當,就是像今川、願證寺證惠那樣被他討取,有的甚至還做成了人頭酒杯。
發展到這種程度,大概是信長預料之外的事情……但是,如論如何都該幹預了。
果然,畿內很快傳來消息,柴田勝家全~文字w佐久間信盛和明智光秀奉命離開北近江前線,率領南近江的大部分軍勢前往京都駐守,一方麵守護金座的大筆資金,一方麵監視義昭。
鬆永久秀很識時務,不等柴田勝家征伐,立刻主動向塙直政和筒井順慶的義兄井戶良弘交出了多聞山城,表示自己的謝罪之意。三好義繼卻不當回事,依然向飯盛山城進發……這真是個愣頭青啊從他聽從鬆永久秀的教唆,和作為宗家支柱的三好三人眾分道揚鑣起,三好宗家就已經注定要衰亡了,如今連阿波三好和讃岐十河兩大分家已經沒落,搶到了宗家居城和惣領能夠有什麽用?
由於分別派人前往長島和京都,信長手中隻剩下了美濃一國和尾張上四郡的直屬兵力,外加伊勢北畠和瀧川部的九千人,以及北近江羽良秀吉兩千軍勢。即使算上高島郡的武田信孝、丹羽長秀、磯野員昌部,留在北近江的總兵力也不到四萬人,人數的優勢已經大為減弱。
到了九月中旬,津屋有消息傳來,武田信玄打出了開始在領內大肆召集兵力。信長應該也得到了情報,他結束了和朝倉-淺井家的對峙,留北畠信雄、瀧川一益、羽良秀吉留守虎禦前大營,率領美濃眾和尾張上四郡軍勢返回了岐阜。
在岐阜過了半個月,信長派來信使,召我和織田信包前往岐阜議事。
應該是關於對付武田家吧?我心裏想著。由於三好家提前覆滅,信長如今的處境比曆史上要寬裕得多,他應該能抽出更多的兵力支援德川家康。
就像我預料的那樣,評定一開始,信長就示意堀秀政公布了武田家入侵的事情:
“諸位大人,昨日已經得到消息,武田信玄正式宣布和本家破棄同盟,率兩萬軍勢和北條家五千援軍前往遠江另外,還有五千軍勢走東山道,直接入侵本家的東美濃”
這個消息果然夠勁爆。武田信玄的強悍,遠非六角義賢、朝倉義景之流可比,他繼位三十一年來,一直東征西討,身經數百戰,少有人可以匹敵,先後吞並信濃、西上野、竣河、東遠江等地方,如今已經是領地高達百萬石的大名,成為東國的第一大勢力,旗下的武田赤備,在東國的名聲極為顯赫。
“對於這件事情,諸位有什麽看法?”織田信長接著問道。
隻是,評定間的大多數重臣都似乎被剛才的消息驚到了,沒有人輕易發表什麽意見。
我坐在左行第一個位置,剛想替信長捧捧場,卻已經有人搶先跳了出來,是我下首第五位的池田恒興。
“諸位”他的語氣非常慷慨激昂,“武田信玄沒什麽可怕的數次向北,皆阻於上杉家,至今不能踏入越後一步,向東也被一座箕輪城擋住了上十年,唯一值得一提的,不過是背盟向南覆滅了日漸式微的今川家可是,當日今川家全盛之時,尚且被主公以一國之力擊敗,如今我織田家擁七國之力,難道還需要擔心武田家嗎?”
我詫異的望了他一眼。他的能力和性情,我是知道的,勇武和忠誠有之,但是謀略和戰略並不擅長,這番話實在不像是他說得出的。
抬頭望了望信長,他正在向池田恒興微微點頭。我明白了,這明顯是雙簧啊。
“恒興殿下所言極是,”我主動配合起了信長和池田恒興,“武田信玄也知道不是主公的對手,所以才會趁朝倉家依然在北近江和信孝、長秀、秀吉、瀧川諸位對峙時出兵,並且通過本願寺挑動長島、越中暴,牽製主公和上杉家……隻要諸位團結一致,就沒有什麽可以擔心的”
“也許隻憑德川家,就能擊退武田家吧”聽到我的鼓勵,池田恒興更加來了勁頭。
這句話說得很有點過了……恩,是他的真實水平。
信長咳嗽了一聲:“武田家還是很有實力的。不過,本家的實力更強……宣景說得很對,隻要集合領內的力量,就不用擔心武田家”
“是”眾人一齊應道。
“所以,我決定先平定長島,掃除領內的內患”信長忽然說道。
信長的這個決定,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按照常理,武田家入侵,應該聯合德川家,在遠江進行阻擊或會戰才行。尤其是佐久間信盛,他的本部領地高橋郡,實際上是三河的一部分,如果任由武田擊破德川家,那麽他的領內也會元氣大傷。
“主公,強敵當前,怎能分心他顧”他連忙勸諫道。
“這是分心他顧嗎!”信長嗬斥了他一句,“你知道,武田信玄是以什麽身份和名義起兵的嗎?以一向宗徒、佛門權僧正的名義,擁護天台座主覺恕法親王討伐佛敵如果留著長島一向宗這個心腹大患,到時候才會顧此失彼……攘外必先安內”
“可是,主公長島一向宗並不是一時之間可以平定的……”水野信元擔心的說道。上次討伐長島,他和佐久間信盛指揮尾張眾,親身領教過一向宗的難纏程度。
信長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點了我和織田信包的名字:“信包,宣景,你們封鎖一向宗,已經有兩個月了吧?做得很好。”他向織田信包點了點頭,“三十郎,辛苦你了。”
“願為兄長效死”織田信包感動的欠了欠身。
“長島聚集了近十萬信眾,兩個多月毫無補充,糧食肯定不多了吧”信長一合折扇,“如今長島糧草不濟,幼主無威,正是擊破長島之時”
“是。主公英明”瀧川一益回答道。他和我、織田信包、佐久間信盛、明智光秀一樣,都是被信長從前線召來的。對於攻打一向宗,他向來很有勁頭,願證寺上任住持證惠,就是他率部眾以鐵炮擊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