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鳥鳥解下身上的東西放在地上,似乎想好好喘口氣。

我瞥見那包火藥,突然想起蝙蝠的特性,心生一計,於是跑過去拉起滿鳥鳥,拖著他奔向一邊,指指地上,再指指他的褲襠,示意他掏出自己的家具。

滿鳥鳥起初不解,捂著褲襠狠狠瞪著我,嘴皮連張直張,似乎在高聲抗議。我沒法,隻好主動掏出自己的鳥兒,向沙地上撒尿。滿鳥鳥見我如此,雖然滿臉疑惑,還是遮遮掩掩掏出家具,一股水柱便傾瀉而下。覃瓶兒早在我們做預備動作時就背轉身去。

好奇無處不在。我見滿鳥鳥如此舉動,又好氣又好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家具,撇撇嘴,得出四字結論——不過如此。滿鳥鳥見我不屑,不甘示弱,看了一眼我的,虛捏著樣東西到自己耳朵孔掏了掏,笑得很無恥。

我不再理他,見地上一堆幹沙土已被尿液潤濕,蹲下身將濕土攏成一堆——幸好我的鼻孔仍塞著兩枚泥釘,不然非被尿臊熏死不可。

我抽出一隻竹燈,拔掉燈芯,倒掉煤油,將火藥倒一部分進去,再利用包火藥的油布和少量火藥製成引線插進竹燈,再用濕土封住筒口,用砍刀刀把牢牢夯實,一隻土製爆竹便大功大成。

覃瓶兒起初大惑不解,見我做成爆竹,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小嘴張了張說了句什麽,眼神中滿是猜疑:這個東西有用嗎?

有用沒用我倒沒過多去想,目前看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我示意覃瓶兒他們躲到角落,捂緊耳朵。我抖抖嗦嗦打燃火機,戰戰兢兢伸向爆竹引線。引線瞬間迸出火花,我下意識抽身急退。不承想那引線做得太粗糙,所以燃得太快,還沒等我邁腿,那土製爆竹便冒起一團火花爆炸了。我嚇得魂飛魄散,心想這下耳朵不被震聾才怪,哪知我並未聽到絲毫聲音,反倒是一塊楠竹碎片崩飛起來,無巧不巧彈在我家具上,痛得我一下子捂著褲襠跪在地上。

覃瓶兒急步跑到我身邊,勾起我的腦袋,我瞬間就被眼前的景象勾扯得忘記了鑽心的疼痛——隻見那黑壓壓的骷髏蝙蝠群既象泄洪,又象垮沙,從我們頭頂四周象雨點一樣飛墜,一篷篷血霧逐漸升騰開來。

我見大勢不妙,忍著劇痛,彎腰駝背拉起覃瓶兒向一塊斜支著的木板下奔去,邊跑邊扯破喉嚨大聲狂喊寄爺和滿鳥鳥:“快,躲到木板下去,不然我們會被活埋!”寄爺和滿鳥鳥呆了呆,不曉得他們是否聽見,不過他們反應倒很快,急急忙忙顧頭不顧腚躲到另外幾塊木板下麵去了。花兒早在我做爆竹時,就已藏身在木板下麵。

躲在木板偷眼一瞥,見頭頂的蝙蝠群象泥石流垮塌下來,很快就掩沒了土山頂。木板另一邊就是弧形向下的懸崖,所以我們呼吸倒不成問題,隻是身處弧形邊緣,瞧見蝙蝠們瀑布般掉到深壑的情景,成為我一輩子無法忘記的回憶。

隨著蝙蝠越掉越多,血霧越來越濃。不過,我的聽覺倒似乎稍稍恢複,有極纖細的風聲伴著花兒的狂叫聲傳進耳朵。到後來,風聲越來越大,蝙蝠下墜的身影逐漸變得淅淅瀝瀝。

——這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十分鍾。

當花兒的叫聲變得振聾發聵時,終於不再有骷髏蝙蝠掉下來。

我鬆了口氣,從死掉的骷髏蝙蝠堆中艱難冒出頭,感覺空氣新鮮了很多。摸出手電一照,見我們起初站的土山頂已被無計其數死蝙蝠堆成一個斑斑點點的墳包,頭頂和四周的蝙蝠群早已不見,隻剩下零星的一些蝙蝠在數量眾多的岩孔中進進出出。

寄爺和滿鳥鳥也從“墳堆”中冒出頭來,看見眼前的情形,相對苦笑。

幾個人一陣腳蹬手推,將圍在身邊的死蝙蝠推下深壑,清理出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我試探著拔掉鼻孔中的一個泥釘,發現先前那種異香已不複存在,才放心拔掉另一個泥釘。鼻子充分發揮自身的職能作用,我胸中的憋悶一掃而空,心情也舒暢許多。

四人一狗癱在半球形土山上,劫後餘生的感覺讓四人都願不說話,隻顧喘著粗氣,默默回想著這番空前絕後的遭遇。

我示意滿鳥鳥遞給我一支煙,點燃叼在嘴裏,順手拿起一隻死蝙蝠,放在竹燈下仔細打量。此時看得明白,蝙蝠的身體隻有玻璃彈珠大小,其體形與骷髏頭絕無二致,肚子下麵長著一對纖細的腳趾,並不尖利,那翅膀卻和普通的蝙蝠翅膀大小形狀相差無幾。

“格老子的,世上居然有這種怪物?”我心裏嘀咕。

“鷹鷹——”覃瓶兒突然高喊一聲,聲音在天坑中嗡嗡作響,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見我們都盯著她,臉一紅,放低聲音,“對不起,大聲喊習慣了,沒反應過來……你是怎麽想到用爆竹對付這些……蝙蝠的呢?”

“嘿嘿,我是想到……”話音未落,猛聽滿鳥鳥“唉喲”一聲,象針錐屁股一般從地上彈跳起來,張開巨手在自己屁股上“啪”地一拍,捏著一個東西放到眼前。我正納悶呢,滿鳥鳥又“唉喲”一聲,象抓了塊炭頭,將那東西砸在地上。

我大驚失色。我們在滿天坑的蝙蝠群中都沒受到攻擊,難道這死翹翹的蝙蝠還能回光返照,將人咬上一口,以報一箭之仇?我拿著火把湊近地上看那東西,還沒看清楚,寄爺就像被開水燙了跳起來,顫聲叫道:“蚊王蜂……蚊王蜂……”

蚊王蜂?我稍稍鬆弛下來的心又揪緊了!這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快看,地上是麽子?——天爺爺,是蚊王蜂!土包蚊王蜂!!快跑快跑,不然我們就茅廁板上打鋪——隔死(屎)不遠噠!”寄爺連聲嘶吼,搶過我手中的火把匆匆在地上一照:我的天,起初我看見的那些火山狀的泥孔中,一隻隻既象蚊子又象蜂子的東西正在綿延不絕地鑽出來,很快匯聚成一股旋風,向死掉的蝙蝠振翅撲過去,同時伸出頭部和屁股上的兩根尖針,貪婪地吸著死蝙蝠身上的汙血。

那叫蚊王蜂的東西源源不斷從地上的泥孔中鑽出來,加入到吸食蝙蝠血的行列,短短幾十秒鍾,堆在土堆上的死骷髏蝙蝠就被蚊王蜂蓋得嚴嚴實實。

四人一狗擠作一堆,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的情形。我想上前用腳將那些死蝙蝠踢下懸崖,滿鳥鳥及時拉住我,急赤白臉地說:“莫動,老子的屁股好像腫了,估計就是蚊王蜂的功勞,媽那個巴子,又癢又痛。”我鄙夷地撇撇嘴,“你不是不懼一切毒蟲猛獸嗎?怎麽,現在拉稀擺帶了?”

滿鳥鳥被蚊王蜂“照顧”,本就疼得吡牙咧嘴,又被我將上一軍,激得他凶性大發,咬牙切齒從我手中搶過火把,繞著身子舞得密不透風,向正在吸食蝙蝠血的蚊王蜂衝去,滿麵猙獰,暴喝有聲:“格老子的,你鳥爺爺不曉得吃過多少你家祖宗,敢跟老子玩這套,老子燒死你這些龜兒子……”滿鳥鳥“兒子”“老子”“爺爺”“祖宗”一通亂嚷,完全沒意識到輩份的嚴謹性,加上他屁股蛋一邊大,一邊小,看得我心驚肉跳的同時,忍不住好笑。

那蚊王蜂聞見血腥,雖然貪婪無度,但對“火”這一天然克星相當懼怕。當滿鳥鳥的火把舞到時,蜂群“轟”的一聲飛起來散開,唯恐避之不及。在蚊王蜂散開的空當,我瞥見骷髏蝙蝠的血早已吸幹,變得象一堆幹枯的樹葉。

滿鳥鳥舞動火把,用腳將那些死掉的骷髏蝙蝠踢到土山下。這夥計,此時腦瓜子倒很空曠,曉得將骷髏蝙蝠踢開,轉移蚊王蜂的目標。如果引起更多的蚊王蜂鑽出來,撲向四人一狗,那我們真是貓兒抓糍粑——脫不了爪爪了。

滿鳥鳥跳天舞地的同時,我並沒閑著,利用剩下的火藥又做了一隻爆竹,以備不時之需。這回小心多了,引線擰得既緊又長。寄爺舞動著另一支火把,和花兒緊緊護著覃瓶兒,不時趕開飛來的零星蚊王蜂。

“拐噠拐噠!鷹鷹,下麵有好多蜂子飛上來噠!”滿鳥鳥舞著火把躥到我身邊,“啷格搞啷格搞?”

我腦子嗡的一響,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我搶過火把護住身子,奔向土山能勉強立足的邊緣一看,霎時靈魂出竅——半球形土山不知有多高,目光所及的地方,不計其數的蚊王蜂爭先恐後從土裏鑽出來,匯入蜂群,形成一條忽東忽西的長龍。那“長龍”越來越粗越來越長,繞著土山蜿蜒向上,嗡嗡聲在天坑中響成一團,眼看土山就將被蜂群完全吞噬。心急火燎看看頭頂和四周,除了偶爾有幾隻骷髏蝙蝠在火光中閃過,其它地方一團漆黑。

這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

怎麽辦怎麽辦?我急得雙腳直跳。其它三人也慌做一團,花兒在山頂跟著“蜂龍”繞著圈狂叫,撲騰起的灰塵遮天蔽日,而土山頂上鑽出來的蚊王蜂也越來越多,看樣子簡直就是傾巢出動。

有個成語叫“急中生智”。我瞥見地上的幾塊木板,想出一個隻講過程不講結果的辦法。

我高聲招呼滿鳥鳥過來幫忙,將巨大的木板順著球形山頂放好,招呼寄爺點起三支油樅火把,人手一支拿著。我將他們三人推搡到木板上坐穩,吆喝著花兒也站到木板上去,然後將木板猛力一推,木板開始順著球形山坡滑動,我在覃瓶兒的尖叫聲中飛身跳到木板上,舞動火把,嚴防死守蚊王蜂來襲。寄爺背著背簍,側身坐在木板上前端,舞動火把,硬生生將密密麻麻的蜂群衝開一個缺口——唉,別人都是顧頭不顧腚,我們此時既不顧頭也不顧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隻有天曉得。

木板下滑速度越來越快,眼看就要飛起來。我在木板上舞著火把,大呼小叫,隻顧著吩咐前麵幾個人用力貼著木板,早忘記了握在手裏的爆竹,慌忙中爆竹引線竟被火把點燃,嗤嗤啦啦冒出串串黃色火花。

我嚇得魂飛魄散,將爆竹往後急擲,根本不管扔在了什麽地方。短短幾秒鍾,身後一聲巨響,震得我的耳朵再也聽不見其它聲音,隨即感覺地動山搖,木板一下子騰飛起來,脫離土坡向對麵的岩壁直飛過去。

也許是命不該絕,當我們都以為馬上要長眠於天坑時,木板猛地插進岩壁,向前滑行幾秒鍾後停了下來。四人一狗由於慣性作用,向前疾撲,撞作一團,撞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鼻子發酸。我手中的火把脫手飛出,居然沒熄。

我粗略地檢查一下,發現我身體的各個部件很講義氣,沒有離我而去,心裏暗自竊喜,隻是詫異那木板也太堅硬吧,居然能插進岩壁。

等我穩住心神,才發現並不是木板真的硬得能插進岩壁,而是機緣巧合地飛進了岩壁上一個溶洞。溶洞不知有多深,地上沉積著厚厚一沉臭氣熏天的骷髏蝙蝠糞便,粘滑濕膩。

正是蝙蝠糞便起了緩衝作用,我們才沒有撞得血肉模糊。怪不得飛進來時,感覺一群東西迎頭飛了出去,我當時還以為是蚊王蜂哩,沒想到卻是幸存下來的骷髏蝙蝠。

寄爺他們發現自己還活著,艱難從地上爬起來,連吐直吐。三人雖然知道絕處逢生,暗道僥幸,奈何那骷髏蝙蝠糞便臭得驚天地、泣鬼神,呸呸連聲,看意思隻差把苦膽都吐了出來。我對溶洞中的臭味倒不是特別敏感。盡管如此,那湧進鼻孔的味道,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驚魂稍定,我摸出手電、撿起火把踅到洞口,發現當前容身的溶洞下麵黑沉沉的,也許是手電光照射範圍有限的原因,一眼望不到坑底。而對麵那半球形土山,此時倒看得分明:離我們先前站的那個地方不遠的土坡上,已被我擲出去的爆竹炸開一個黑乎乎的窟窿,成群結隊的蚊王蜂象汙水般從窟窿中冒出來,匯入滿天坑的成群結隊的蜂群;土山上趴滿從土山中鑽出來的蚊王蜂,密密麻麻,嗡嗡聲震得泥沙簌簌直下。

我暗道僥幸,看樣子,那座土山內部肯定是蚊王蜂的大本營,裏麵說不定早已掏空,我們剛才簡直就是坐在蜂桶上。

當我從土山上滑下來時,借著火把光,驚慌中瞥見幾隻蚊王蜂,心裏說不出的驚駭莫名。說它是蜂子吧,偏又長著蚊子的針嘴,說它是蚊子吧,卻又細腰大肚,尾部長著尖刺,與當地常見的牛角蜂大小差不多,體形也相當類似。如果不是當時我們拿著火把,蜂群又撲向死蝙蝠吸血,沒空搭理我們,我們哪能如此驚中有險飛進這個溶洞?說不定早成幾具骷髏了。

離開土山,不再與土山親密接觸,我稍稍鬆了口氣,開始擔心覃瓶兒他們是否受傷,於是轉身彎腰向洞內踅去。

滿鳥鳥突然起身,撲爬連天躥到我身邊,“蜂子……不是,蚊子……不是,唉,龜兒子們來了,快跑!”我駭得心膽俱裂,下意識一轉身,隨著一股勁風襲來,我身子瞬間就被湧過來的蚊王蜂包住了,經久耐燒的油樅火把“噗”的一聲被勁風吹得急熄。

沒來得及喊救命,我感覺腦袋霎時被千百根鞋底針同時紮進肉裏,連雙唇也未能幸免,一種深入骨髓的火辣疼痛如電流般傳遍四肢百胲,立馬“撲通”一聲坐到濕膩腥臭的糞便中。

幸好滿鳥鳥握著火把亂舞,將洞口堵得密不透風,才勉強沒讓更多的蚊王蜂飛進洞來。不過,聽見滿鳥鳥“唉喲”連聲叫喚,我知道他也肯定吃了不少暗虧。

我在地上亂翻亂滾,嘶聲哀嚎,感覺腦袋上的肌肉正在慢慢繃緊,雙眼腫得快要眯成一條縫,嘴皮也變得厚實肉感,臉上更象被油燙了火辣脹痛。

我痛得實在罩不住了,騰地跳起來,推開拱著屁股護著我的滿鳥鳥,搶過火把,憑印象將火把狠狠擲向土山上炸開的窟窿。因為嘴巴腫得象烤熟的糍粑,根本張不開,我隻好在心裏惡狠狠地咒罵:“老子與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如此欺負我?來而不往非禮也,雖然你的地盤你作主,老子偏不信這個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老子一把火燒得你們兒不認母,母不認公!讓你們曉得鍋兒是鐵鑄的……”

火把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無巧不巧剛好落進那炸開的窟窿。火把飛進窟窿的一霎那,我看見一隻小豬兒般大小的蚊王蜂上半身探出窟窿,兩眼惡狠狠地瞪著我,作勢欲撲,卻被突如其來的火把打在身上,嚇得縮回土山中去了。蜂群見老板被打回老巢,不再戀戰,紛紛鑽進土山中。

我仍不放心,誰知道蜂王會不會領兵卷土重來?再來時又會使出什麽厲害招數?假如被那蜂王刺上一針或咬上一口,豈有人在?與其被動挨刺挨咬,倒不如主動出擊,將它們的囂張氣焰消滅在萌芽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