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瓶兒怯怯地問:“鷹鷹,這是什麽東西?怎麽看上去象蜥蜴?”
“別怕,這東西不會傷害人,它不是蜥蜴,更不是半傀,它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娃娃魚!”我說。
“就是……大鯢?”
“是的!”我點點頭。
大鯢,因為叫聲酷似嬰兒啼哭,所以也叫娃娃魚,其外形有點像蜥蜴,隻是更加肥狀扁平,一般是生活在含沙量少並且有急流回旋的洞穴中。硒都是全國為數不多的幾個娃娃魚保護區之一,所以我們對它並不陌生。我早就應該想到嬰兒哭聲是怎麽回事,隻是在這種環境中,會不由自主地往神秘上靠,又被寄爺說的“鬼母子”弄得先入為主,才有了這番可笑的遭遇。
那條娃娃魚大約有一米五長,見我們盯著它,黑色和棕色相雜的背在水中一閃,就沉入水底。水麵上蕩起一陣漣漪,波浪拍到井壁眾多的小石孔中,“得兒得兒”作響。
等等!得兒得兒?馬蹄聲?喊雲窟聽到的馬蹄聲?
我拿著手電,俯下身去看那水井。那水井的被條石砌成不規劃的四方形,水井中的*,手電光照下去,竟然看不見井底,那水是幽藍的,很清澈,水麵上漂蕩著薄薄的輕霧。水井被幾根石筍包圍著,散發著絲絲冷氣。井壁上靠近水麵的地方,沒有一根植物,反倒是有無數個碗口粗細的小孔,井水一蕩,波浪倒灌進小孔,隨即又倒退回來,“得兒得兒”響過不停。嗬嗬,原來是這個原因,實際上和海水撞擊海岸原理一樣,可能那些小孔很深,所以“馬蹄聲”才很尖細圓潤,在安樂洞中幾經反射,最終巧合地傳到洞外。我估計在喊雲窟中大喊時這裏可能聽得見,從而驚動娃娃魚攪動井水撞擊小孔,才產生了馬蹄聲。
我把這個猜想一說,大家都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弄明白嬰兒哭聲、馬蹄聲的原因,大家都長舒一口氣,七嘴八舌討論起那條娃娃魚來。花兒在井邊蠢蠢欲動,看架勢是想跳入井中再去逗弄那條娃娃魚出來。想到花兒,我更加鬱悶,這夥計從石槽小路跑上前,半天沒有動靜,如果真有所謂半傀,早就鬧麻堂了。
聽爺爺說,狗的眼睛能看到人不能看到的東西,我問他老人家有何依據,他說,你不是經常聽見俠馬口村所的狗都在半夜狂叫嗎?那是陰間在“過陰兵”,或者就是將死之人的魂魄“收腳板皮”來了。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見過“過陰兵”,對於魂魄“收腳板皮”的說法也將信將疑,但群狗經常在半夜莫名其妙地一起狂吠倒是不爭的事實。
“鷹鷹,恁個大一條娃娃魚,不如我們去弄出來換幾條煙錢如何?”滿鳥鳥神態輕鬆,眉飛色舞地對我說。“不行!”沒等我說話,寄爺就斷然說道:“擅自捕捉娃娃魚違法不說,那條娃娃魚恁個大,不曉得在那裏多少年了,我覺得……”
得,又在故弄玄虛了!
我打斷寄爺,“寄爺,現在怎麽辦?往哪裏走?難不成路在井裏?”寄爺一呆,拿著手電一陣亂晃,突然失聲叫道:“我的天爺爺,路在這裏,原來老班子說的都是真的……”
我抬頭一看,被眼前的奇異場景驚得目瞪口呆。在幾根石筍之間,卡著一些厚約十五公分左右的木板,木板之間相約兩尺,一塊一塊逐漸向上延伸,形成一架粗糙的木梯。那些木板似乎刮過黑漆,但很多地方黑漆已經剝落,變得腐朽不堪,活象一塊塊從老墳堆裏挖出來的棺材板。
我注意到那木板形成的木梯看不到盡頭,似乎延伸到石筍的後麵,於是從兩根石筍的縫隙中鑽過去,用手電一照,我的天,這該是怎樣一件浩大的工程啊!
眼前是一個看不見邊際的洞廳,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深不見底,高不見頂,腳下隱隱傳來轟轟隆隆洪水奔流的聲音,一股一股陰冷刺骨的水氣不斷湧上來,凍得我的牙齒情不自禁地捉對兒廝打。手電光在這個空間中,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得像一隻螢火蟲。我摸起一塊碗大的石頭,用力朝洞廳中間扔去,隻聽一陣“咣咣當當”的聲音,一路向下,漸漸隱去,竟沒聽見石頭觸底的回音。
這顯然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天坑,而且,下麵肯定不是一馬平川,極有可能是亂石穿空。
環境奇特也就罷了,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頭頂上懸吊著數不清的、更長更厚的木板,木板兩端分別用一根不知為何物卻粗若兒臂的繩索縛住,斜斜延伸到無盡的黑暗中;而這一頭,繩子末端拴著一根巨大的圓木卡在幾根石筍之間,看樣子是起固定作用;木板之間相距不遠,形成一座懸空的吊橋,但與普通的吊橋不同,因為木板平放逐級上升,形成一道傾斜四十五度左右的“吊梯”;吊梯中間很多木板已經消失,隻剩一些粗大的繩索掛在那裏,微微晃動,而有些固定木板的繩索隻斷了一邊,另一邊則還懸吊著巨大的木板,一動不動。
我用手電順著吊梯一照,根本看不見吊梯的終點在哪裏。
寄爺他們也鑽過來看到了眼前的場景,一個二個都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總算看到老班子說的情景了!”寄爺感歎一聲,“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道木梯的上麵很可能擺放著很多巨石……”
“您家怎麽知道?”我疑惑地問。
“這就是傳說中土家人先輩建造的‘天梯’……”
“天梯?上天用的梯子?”
“你想哪裏去了?這天梯有兩個目的,其一是作為進出硝洞的通道,其二是用來對付長毛子……”
“長毛子?啥是長毛子?”滿鳥鳥接嘴道。
“這就必須從我們的先輩所處的環境說起。據傳我們這裏原本是古巴子國地,我們土家人是巴人後裔。自古以來,我們的先輩就生活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所以無論服飾、發型、風俗習慣等各個方麵,與漢人都不相同,後來隨著曆史發展,土家人與外界開始交往,逐漸形成土漢混居的局麵,先輩們見漢人的頭發較長,所以稱之為‘長毛子’!”
“先輩們為什麽要躲他們呢?”我奇怪地問。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估計與當時的種族爭端有關吧!”
“您家剛才說天梯上麵有很多巨石?”
“老班子是這樣說的,上麵放了很多巨石,一旦有外敵入侵,當地人就跑進安樂洞中躲藏起來,上麵的巨石正是用來作武器用的。你們想想看,如果敵人攻到這裏,上麵的人把那些巨石砸下來,將會是何等慘烈的一個場麵?據說,在天梯的盡頭,左邊的洞穴就是硝洞,右邊的洞穴不知叫麽子名字,裏麵用這樣的木板圍成一個巨大的糧倉,糧食多得幾千人吃幾個月都沒問題。”
我心旌搖動,看著眼前的天梯,我的腦海裏不斷想像著我的祖先們在這奇險冠絕天下的地方生活的場景,不禁喟然長歎:我對土家族曆史的了解,實在是少知得可憐。
“安哥,你說,這道天梯是怎麽搭建起來的呢?”許久未說話的滿鳥鳥問出一個我也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這個……我也不清楚,知道天梯原理的人,恐怕已經不多了。”
好半天我才從悠遠的曆史追憶中醒過神來,馬上想到一個現實問題,“寄爺,我們從天梯上過去?”寄爺沉默半晌,吩咐滿鳥鳥:“你去試試那石筍卡著的木板,看還能不能走?”滿鳥鳥答應一聲,雙臂用力,攀著石筍突出的部分,勉力抓住一塊木板的邊緣,卻聽“哢嚓”一聲,木板斷成兩截,嘩嘩啦啦掉進石筍縫隙裏去了。滿鳥鳥收勢不住,身子翻了兩翻,直接從站的位置跳了下來。
我們悚然變色,這天梯腐朽成這樣,豈是人能走的路?
“寄爺,我們還是先到外麵再另做打算吧,這裏冷得實在受不了。”我見覃瓶兒緊挨在我身邊,凍得瑟瑟發抖,牙齒格格作響,趕緊提議說。
“好吧!”寄爺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們先出去吃點幹糧,喝點水再說。”
我們走到水井外邊,找了一塊稍微幹燥的地方,坐在地上唉聲歎氣,心情十分沉重。顯然,我們是無法達到硝洞了,進洞的目的不能完成姑且不說,我們連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難道,我們隻能按原路返回?說實話,其它地方還好說,找不到卡門也不要緊,我最怕過那龍橋,萬一回去時我們與它老人家狹路相逢……我不敢想了!
“安哥,你帶的麽子幹糧?”說到吃,滿鳥鳥比任何人都急,伸手就去寄爺的背簍裏翻吃的,剛揭開背簍,他就驚喜地叫道:“喲嗬,苞穀粑?嘿嘿,好多年沒吃過這玩意兒了!噫?安哥,你帶塊新鮮豬肉搞麽事?野炊?”
寄爺一把用黑布蓋好背簍,惱怒地說:“野炊?炊你個鏟鏟,我自有用處!你各人管好你那身臭肉就行了……”邊說邊從背簍裏拿出幾個苞穀粑遞給我和覃瓶兒。滿鳥鳥早拿著兩個苞穀粑,幾下剝掉桐樹葉,三口兩口,幾個苞穀粑就消失在他那深深的“苕洞”中。
我聽滿鳥說寄爺的背簍裏有塊新鮮豬肉,十二分好奇,寄爺背簍裏背著一塊新鮮豬肉幹嘛?剛想掀開黑布看看,見滿鳥鳥碰了一老鼻子灰,寄爺又凶神惡煞,我沒敢去翻他的背簍,更不敢問寄爺,主動往他槍口上撞。唉,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還是先鎮壓肚子鬧革命再說吧。
覃瓶兒第一次見到苞穀粑,拿在手裏翻來覆去打量了半天,小心翼翼剝開,“鷹鷹,這個……怎麽是烏紫色的?這是用什麽做的?”我本來正在想接下來該如何繼續走,卻被覃瓶兒打斷思路,見她不敢吃,同時為了緩解心中的壓力,便向她介紹起土家特產之一的苞穀粑來。“瞧你這話問得……苞穀粑當然是苞穀做的。現在是五黃六月,正是苞穀粒嫩得滴水的時候,將苞穀砣從地裏掰回來並脫成苞穀粒後,用石磨推成漿,然後用山上的桐子葉或芭蕉葉包好,放在鍋裏煮熟,香噴噴甜滋滋的苞穀粑就出鍋了。你看到的那種烏紫色是桐子葉的汁液,沒事。”
覃瓶兒輕輕咬了一口手中的苞穀粑,眼睛一亮,“真的,好香好甜啊!”
我略顯自豪地說:“那當然,這個特產目前在很多大中型城市都有賣,除了香甜之外,其最大的好處是耐餓。”聽得覃瓶兒連連點頭,小口小口吃著嫩黃的苞穀粑。
“安哥,你帶的酒呢?”滿鳥鳥找寄爺要酒喝。寄爺笑罵一聲:“背時小膽膽兒,喝酒能壯膽啊?”說完順手把酒壺遞給滿鳥鳥。
提起酒,我又想起覃瓶兒說她自從進了安樂洞之後,背就從來沒痛過,心裏很納悶,按說,根據覃瓶兒以往的情形,經過這一番勞累奔波,她應該早痛得死去活來了,可現在覃瓶兒看上去雖然神情萎靡不振,倒沒有絲毫痛苦的跡象,這就不能不讓我產生嚴重的好奇,難道那幅綠毛圖真的消失了?果真如此,清和大師說的話倒不能不信了。
“瓶兒,你進了安樂洞之後,背真的從來沒痛過?那幅圖……是不是消失了?”我仍不敢相信這事兒是真的,再次向覃瓶兒求證。
“是真的。要不……”覃瓶兒欲言又止。
“嗯?我怎麽?”覃瓶兒暈紅的臉蛋讓我看呆了,竟沒領會她話中的意思。
覃瓶兒輕輕咬了下嘴,低聲說:“要不……你伸手……摸摸……那些毛還在不在?”千辛萬苦說完這句話,覃瓶兒羞得低下頭,臉都紅到脖子根了。
我一呆,萬沒想到覃瓶兒會提出這個建議,躊躇了半天,最終悻悻地說:“算了,隻要你的背不痛就行,還是留到下次再摸吧!”滿鳥鳥耳尖,不知怎麽竟聽見了我和覃瓶兒的對話,聽我說得一本正經卻又別有含義,“噗”地一口噴出口中的苞穀粑,嘿嘿陰笑起來。
我鬧了個大紅臉,色曆內荏地對滿鳥鳥說:“笑個鏟鏟,看見白胡子老漢時你怎麽不笑?”滿鳥鳥臉一沉,東張西望一回,抻著脖子不再說話了。
“鷹鷹,你不是說你帶著酒嗎?你到底放在哪裏的?”寄爺見三個年輕人神色各異,趕緊轉移話題。我一聽,正好下台,“這裏。”我指著我的腰說。寄爺用手電一照,見我腰上纏著一圈中指粗細的塑料管子,明白過來,“你個鬼崽崽,腦殼裏頭硬是空曠,想出這麽個點子,既不占地方,想喝時就著管子吸一口,嘿嘿,不錯!”沒錯,那酒正是在我腰上的管子裏。
一個“鬼”字,將滿鳥鳥嚇得半死,撲過來抱住我,雙手順勢勒上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過氣來,含著苞穀粑的嘴湊近我耳邊,“鷹鷹,安哥沒忌口,會不會……被上身喲?”我又氣又急,半傀來了,勒我的脖子就能逢凶化吉嗎?我推了他一把,使力將腦袋從他的手臂中扯出來,揪住他的耳朵,惡狠狠地說:“下次你被嚇得兩顆卵子米米打架的時候,再敢勒我的脖子,我把你那東西譙下來,扔到屋背上去。”滿鳥鳥趕緊呲牙咧嘴地點點頭。
“行了!不要鬧了,我們想想下一步該啷格辦吧。”寄爺聽滿鳥鳥說他沒忌口,老臉一沉,及時止住我和滿鳥鳥繼續胡鬧,“前麵已是絕路,雖有天梯在那裏,我可不敢讓你們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玩。看來,我們隻有按原路返回了,恐怕……我們這次進來,隻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我對寄爺此刻的態度鬱悶至極,捉鬼是他,放鬼也是他。因為一個古怪的夢,就顧頭不顧尾,到這個窮凶極惡之地來找什麽令牌碑,本身就是一件荒誕至極讓人笑掉大牙的事。這下好了,連出路都找不到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說不定,還會把小命都搭在這裏。
“您家不是說得板上釘釘,可以找到其它出路嗎?”我心有不甘,又害怕回去撞著那條“巨龍”,埋怨寄你道。
寄爺一呆,“我說過這話嗎?——我想起來了,十年前天腳山底不是修了一條隧道嗎?這個水進能不能通向那裏呢?”
“要不,找個人下水井看看?”寄爺見我瞠目結舌,試探著問。
我苦笑一下,眼睛瞄著滿鳥鳥,那意思是,夥計,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滿鳥鳥見我不懷好意地望著他,急忙搖手,“不行。我那兩招狗刨騷的本事,下去肯定是水打爛木材,還是想其它的辦法吧。——對了,可以讓花兒去試試嘛!”
“花兒會遊泳嗎?”覃瓶兒從羞怯中恢複過來,聽滿鳥鳥說讓花兒下水井,急忙說道。
“你這話說到對門坡去了。豬鳧三江,狗鳧四海,它遊泳的本事比我強多了。”滿鳥鳥不以為然地說。
我一想,這確實是個辦法。滿鳥鳥打了退堂鼓,寄爺又是個旱鴨子,至於覃瓶兒,那是萬萬不能讓她去冒險的,那麽隻剩我和花兒還可去一試。不過,我的體力可能很成問題,而花兒是天生的遊泳健將,看來,這個重任隻有拜托它了。
不過,有兩個現實問題不得不考慮:花兒怎麽能明白我們的意圖?即使它找到通道,我們如何進去?
“猴子……鷹鷹……猴子!”滿鳥鳥突然指著我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