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門外傳來人聲,王氏才嗓音微啞,喚道:“孟大夫,該是來人了。”
孟荷走到門邊同她一看,見方才去叫人的人,領著一群人往這邊行來。
“師母,人來了!”先前在城樓上給孟荷開門的小子上前同王氏道。
王氏點點頭,看了一眼孟荷,清了清嗓子:“這位是陛下從京中派來的醫官,是來協助我們的。”
眾人交頭接耳,看著孟荷。
孟荷上前一步,提氣大聲道:“我叫孟荷。”
她亮出先前榮安帝賜予她的太醫院令牌,向眾人示意。
“諸位高義,固守龍驤一月有餘,如今我來了,宣府的人也來了,很快藥材同糧草就要運到城內。”
“龍驤如今的情況,我也大致了解了些,請大家放心,你們家中的病人,我一定會勉力醫治。”
“隻是孟荷有一二不情之請。”她掃視了一眼眾人,方才緩緩道。
“此病極易傳染,若健康之人,同患病之人長期接觸,很容易也染上病症。”
“因此,我需要大家將患病之人帶到此處,由我統一照顧,若後續有人患病,也請到此處來醫治。”
她話音剛落,人群中就喧嘩開來。
“我女兒才三歲,我不放心她一個人!”
“我老母親七十有餘,她離不開我啊。”
望著人群中淳厚的一張張臉,孟荷終於狠下心來。
“這是瘟疫!”她大聲道,“這病症,是瘟疫!”
“若你們仍然同病人長居一處,誰都別想活下來!”
王氏愣住了,本來還在喧鬧的龍驤人,卻突然像被人嚇了啞藥一般,靜了下來。
孟荷知道王氏此前瞞著眾人,是不想大家心生惶恐,導致龍驤城從內部分裂。
可如今外困已解,若再不讓龍驤人知道真相,他們便沒辦法改變固有的想法。
“這是瘟疫。”孟荷咽了口唾沫,接著道:“若你們還像從前一樣,所有人,都會死。”
話音一落,人群中已經有人哭嚎起來。
有人拔腿就想走,孟荷卻厲聲道:“站住!”
“城外皆是宣府大軍,這座城,如今沒人出得去了。”
眾人看著她的目光,從好奇,變成了仇恨。
孟荷心中苦笑。
她必須做這個惡人,她不能放任瘟疫,從龍驤城蔓延出去。
“若治好了病,大家自然能出去的。”王氏忙緩和道,“這位孟大夫,便是來替大家治病的。”
“想要活下來,便要聽我的。”孟荷接著道。
“請大家今日內,將患病之人,全數帶到這裏來。”孟荷目光又從眾人麵上緩緩掃過,每一張臉上,都掛滿了畏懼與悲愁。
“我孟荷在此發誓,同你們共存亡。”她看著眾人,一字一句道。
眾人愣了愣,緩緩移動自己恍惚沒有知覺的手腳,回家去了。
孟荷這才轉身對王氏道:“王夫人,如今我孤身一人,少不得要麻煩大家相助。”
王氏滿眼複雜地看著她,點點頭:“自然。”
“你們還得尋個大點的地方,將未患病之人集中在那處,若發現有人有病症,即刻送來我這裏。”
“有幾件事,你必須要記牢。”
“一是眾人飲食的碗筷,必須每個人的分開清洗,分開晾曬,不可共用。”
“二是眾人之間講話來往,必須間隔一尺以上。”
“三是城中所有用水,必須全部煮沸之後使用。”
她說著,王氏一一點頭:“我會照做的。”
“嗯。”孟荷看出,王氏在這群人中,有著非比尋常的號召能力,若她能幫忙,事半功倍。
“你一人,如何照顧那麽多病人?”王氏問道,就她所知,城內患病的人,應該有百餘人以上了。
“患病之人也並非全不能自理。”孟荷應道,“隻是煎藥和做飯一事,還得勞煩你們幫忙。”
“好。”王氏道,臉上那陣擔憂之意,還是未減。
過了兩刻鍾,人們便帶著自己生病的家人,陸陸續續來到了學堂。
孟荷不讓其餘健康的人進學堂,隻自己一個人待在裏麵。
她戴上了從前用過的防毒麵紗,心中卻也清楚,聊勝於無罷了。
每一家人來,她便逐一檢查,患病和可能染病的人,皆被她留在了學堂內。
直到傍晚,城中所有人都來過了。
孟荷看了一眼學堂內的人,他們平靜地坐在那裏,很多人自己帶了鋪蓋行李,如今已經在各處收整,互相之間還會搭把手。
孟荷突然明白先前王氏關於龍驤城百姓的評價。
勤勤囑四鄰,幸願相依傍。
孟荷隻覺得肩上的沉重,倏然少了一半。
“龍驤人的民性質樸,確實讓人看著,都覺得有力量,對吧?”王氏溫和的聲音在孟荷耳畔響起。
“王夫人?”孟荷一驚,不理解她為何還在此處。
王氏卻並未理會她的驚訝,手上忙活開了,在替孟荷鋪床。
說是床,也不過是學堂中的桌椅板凳臨時堆就的,堂屋中有床的屋子,都讓給了老人和孩子居住。
“從前我和我夫君遊曆到此處時,便被他們的質樸純善感動,留在了此處,一待就是二十餘年,時間證明,我們沒選錯。”王氏悠悠道。
“我夫君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守城,可他說,雖是紙上談兵,他也略懂岐黃之術。”王氏聲音中有一絲絲顫抖,“因此城中的醫者們都病亡後,他去了大營中,照顧那些士兵們。”
“孟大夫,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麽城中軍營那麽早就有人染病,城中的百姓們,卻尚存千人,對嗎?”
“因為守城的鄒將軍,發現大營內的病情後,除了守城同北蠻人作戰之外,沒讓任何一個士兵,離開過大營。”
“在發現北蠻人撤軍之後,他們便將營帳遷出了城外,你進城時,一定看到那一座座新墳了。”
在王氏平靜卻又透著一絲顫抖的聲音中,孟荷淚如雨下。
“那是他們自己挖的。”
“孟大夫,龍驤人血性在此。”她衝孟荷行了個極其鄭重的禮,“見到您孤身入城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您是和他們一樣的人。”
“天不憐龍驤,您一定要,救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