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慎拎著槍的手一抬,衝城牆上的守衛們做了個手勢,示意換防。

城門內有計軍功處,他隨手將阿拉坦死不瞑目的首級扔過去,才轉身朝向孟荷。

孟荷正想開口,蕭慎旁邊的士兵就驚呼起來:“將軍!傷!”

孟荷一驚,朝他那邊奔過去。

蕭慎全身是血,原先離得有段距離,加上他一路走得穩,眾人以為都是敵人的血,此時他走到人群中,腰側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驚得眾人臉色煞白。

孟荷拉過一個無頭蒼蠅般急的團團轉的小兵,“去傷兵營,叫宋大夫來,讓他們帶上我常用的藥箱。”

“好!”那士兵連連點頭,撒腿就跑。

孟荷一把按住蕭慎,小心翼翼揭開凝在他傷口上濕漉漉的碎布,藤甲的殘骸黏連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孟荷倒吸了一口氣,定睛細細查看傷口,懸著的心卻落回到了肚子裏。

幸而沒傷到重要髒器和血脈。

她伸手點過他周身幾個穴道,從自己衣袖上撕下一塊幹淨的布條,輕輕按在傷口上。

“抬個擔架來,你不許再動了。”孟荷微怒道。

這人怎麽能麵不改色走這麽一路!

“好,去主帳吧。”蕭慎不動了,隻應道,“近些。”

眾人點頭,擁著兩人去了主帳中。

傷兵營的大夫們很快來到了城門口,有的去幫忙巡視戰場傷兵,宋大夫背著個大藥箱步履匆匆進了主帳。

“孟大夫。”他走到躬身檢查的孟荷身邊,一同查看蕭慎傷勢,“不是要害處,隻是...”

“是,今夜就能縫合,隻是他藤甲碎的太過厲害,我們需得從傷口中將所有斷裂的木片木刺全部挑出來。”這也是孟荷不讓蕭慎輕易移動的原因,“宋大夫,你手最穩眼最厲,我們這就開始了。”

兩人消毒淨手,一人一把細鑷,埋頭開始挑起傷口異物來。

這種傷口不斷被撥開的感覺必定痛苦至極,可蕭慎依然牙關緊咬,未發一聲。

每當眼睛酸痛之時,孟荷便抬頭輕瞪他一眼,複又低下頭去。

她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沒有人可以毫發無傷,她更為氣惱的是,蕭慎受了傷卻不聲不響。

蕭慎知她是又驚又氣,隻得在她每次看過來時,衝她乖乖地笑了一笑,以作安撫。

直到點燈時分,孟荷才同宋大夫停了手中動作。

“好了。”兩人又確認了一遍沒有新的木刺,宋大夫抹了一把頭上細汗。

“辛苦宋大夫。”孟荷輕聲道,“傷兵營那邊,還得麻煩你了。”

“不辛苦。”宋大夫邊給孟荷遞東西,邊道:“孟大夫安心忙這邊,不必擔心傷兵營。”

孟荷點點頭,接著開始替蕭慎縫合。

縫合比起這一下午處理傷口的時間,較為輕鬆一些,孟荷能分出些心神同蕭慎說話:“不疼嗎?什麽時候傷的。”

蕭慎見她終於肯問,忙點頭道:“疼的,帶兵突入阿拉坦麵前時傷的。”

“也虧你在阿拉坦麵前眼都未曾眨上一眨。”孟荷嘀咕道。

“當時哪能想那麽多。”蕭慎搖搖頭。

孟荷十指如飛,縫合好那處傷口時,已是深夜時分,帳中除了他們二人外,已空無一人。

“沒法抱你了。”見她終於忙完,蕭慎笑了笑,眸子裏卻閃過一絲空茫。

孟荷舉著燈,正在查看他身上其他地方有無傷口,聞言輕輕挑了挑眉:“我身上滿是塵土和血。”

蕭慎不言,仍是看著她。

孟荷輕歎一聲,脫了外袍,避過他的傷口,伸手抱住了他,渾身也一鬆。

這般懈了勁,她才發現自己也渾身酸痛。

畢竟今日緊張僵硬地在城樓站了半天,又馬不停蹄給蕭慎治傷,她已是精疲力盡。

蕭慎背靠在**,動作輕緩地將她往自己身邊一帶。

孟荷抬手,攔住了他:“你往裏挪挪,你傷到了右邊,我睡外側。”

蕭慎自然聽她的,調整了位置。

軍帳內的床是單人行軍配置,就算是將軍主帳內的,都狹隘窄小,兩個人躺在上麵,略顯逼仄。

可秋夜風涼,彼此緊貼的體溫,是最好的熨帖。

“今天我與阿拉坦第一次交手。”蕭慎低聲道,“我就知道,他打不過我。”

“我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忽然想到了十二年前的事情。”

十二年前,北境軍付出全軍覆滅的代價,也僅僅隻帶走了阿拉坦一隻眼睛,讓他重回北蠻,一陣雄風。

如今他雖然被誅於宣府之外,大梁軍隊沒有容許北蠻人再進中原一步,可這一戰,死傷之人,不在少數。

“我達成了父兄的心願。”蕭慎語氣中有絲絲凝滯,“卻覺得並未有什麽爽快之感。”

“打仗,本來就不是為了爽快。”孟荷道,“你隻是做了一件阻止他們傷害你的家人的事而已。”

“嗯。”蕭慎將頭埋在她懷中,輕聲道:“待我能上馬殺敵了,我要繼續帶人,殺到北蠻的王庭。”

孟荷伸出手指,在他額發中輕輕按著:“好。”

蕭慎先前飲下的藥中含有安神成分,孟荷聽著他漸漸沉重的呼吸聲,也跟著睡意朦朧起來。

最難的一夜已經過去了,他們終於可以放鬆,在這裏相擁而眠。

第二日,蕭慎沒起熱,孟荷也鬆了口氣。

戰後初定,軍中一切事宜還是需要他做主,孟荷也隻能由著他披著外袍,又坐在了桌前。

好在許多事她能夠代勞。

給朝廷上的折子,城中新的軍防布置,他一一口述,孟荷替他動筆。

到了晚膳時分,本以為諸事休矣,突然卻有傳令小兵來報。

“將軍。”來人抱拳,氣喘籲籲道,“陸行將軍要我回來稟告您,有一隊撤退的北蠻人,改了行進方向。”

“去了何處?”蕭慎眉頭一擰。

“龍驤城方向。”

龍驤城與宣府一樣,是臨近大梁與北蠻邊界的小城,因為地處山中,因此北蠻人此前並未攻打龍驤,龍驤也不應該在他們的撤退路線上。

“多排些斥候跟著,每日來報他們行蹤。”蕭慎吩咐道。

孟荷微微皺眉,那種先前出現的詭異感覺,又倏然爬上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