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荷第二天醒來時,將軍府裏已經熱鬧起來了。

她洗漱穿戴好之後,推門一看,原是小桃帶著府內的人在張羅收整。

蕭慎提著個食盒正從遊廊過來,見她立在門口,微微一愣:“怎的起得這般早?”

“這幾月睡得少,習慣了。”孟荷有些臉熱,同小桃及眾人說了兩句,就拉著蕭慎進了屋。

“怎麽會睡得少?”蕭慎細細看她眼下,果然比著從前,有些烏青,“皇帝狀況這麽不好?”

他以為是皇帝的身體不好,才折騰得孟荷不能安眠,孟荷卻搖搖頭:“淩霄也沒有馬上要把皇帝藥死的跡象,所以還好。”

她握著他的手坐下,吸了一口氣,吐露來時便打了許久的腹稿:“你身上的毒,我找到能去除的辦法了。”

蕭慎卻沒有露出多少欣喜神色,隻問道:“如何找到的?”

孟荷將皇家秘庫、夜闖宮城的事說了一說,不知為何,她略過了長公主府的馬車和那個啞巴琴師的事。

“你。”蕭慎的手在她手中**了一下,縮了回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很危險。”

他知她一心為他,說不出“胡鬧”二字,可縱然是事後,他砰砰直跳的心髒也讓他靜不下來。

孟荷不想他糾結在這件事上,忙道:“我差不多已經試出了雪上一枝蒿可以用來解毒的量了,隻是若要用在你身上,需要很多時間。”

“一是你解毒之前,差不多得先用半個月的解毒劑,用以緩解之後要服下的雪上一枝蒿的毒性,解毒需要整整一天,我必須寸步不離地守著你,待毒血排清後,你還需要半個月的時間調理身體,這段時間,你可能會內力全失。”

孟荷一口氣說完這段話,目光灼灼看著他。

他明白她的意思,年前開始到年後這段時間,恰好可以用來解毒。

可是...

他心下一歎,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想好好過個年。”

孟荷一愣,忙又道:“我明白的,那年後再開始也行,皇帝準我二月回京,應該來得及。”

“年後。”蕭慎偏過頭,聲音發緊,“我得到線報,年後北蠻可能有所行動。”

孟荷徹底怔住了:“怎麽會,他們準備這麽快就動手嗎?”

“不是。”蕭慎解釋道,“隻是小規模的擾邊,就像他們之前‘打秋風’那樣,搶了就走。”

他神情緊繃,孟荷了解他,隻道他定然還有更重要的話講。

“去年、今年,草原的年景都不是很好,水草不豐,糧食匱乏,雖然互市能解決他們一時之需,到底不是長久之策。”

“他們忍了許久,終於決定要來試一試。”

孟荷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靜靜替他說出了下一句話:“你打算讓他們試‘成功’。”

她胸腹中有一團冷火在燃燒,它既讓她保持清醒,又讓她痛苦萬分。

“北蠻人已經忍了許久,你認為如今是最好的時機。”她一字一句分析得清楚明白,“他們戰意正旺,卻又不是真正人強馬壯的時候,很容易被‘勝利的果實’操縱,頭腦發熱,做下不理智的決定。”

“你要在年後讓他們嚐到甜頭,然後開始真正的戰爭。”

更讓她覺得糟糕的是,她心底裏,其實也讚同理解他的做法。

因為越拖得久,北蠻人越能壯大自身,從而定下周密的進攻計劃。

而梁朝卻完全經不起拖延,蕭慎身上榮安帝的寵信不知能維持多久,再者,榮安帝還能活多久?

一旦政權交迭,北蠻必定趁虛而入。

蕭慎如今,隻能快刀斬亂麻,親自遞上點燃戰火的引線。

可那畢竟是戰爭。

孟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她也出身將門,並不畏懼戰爭,可她知道,昨日進城時種種人間煙火,在戰爭中,頃刻便要灰飛煙滅。

可若不戰,梁朝的局勢隻會更差。

她幼時曾親眼見過被北蠻人屠了的村子,人間煉獄不外如是,她不敢想象這幅場景,出現在整塊梁朝版圖之上。

她隻能點點頭:“我明白了。”

熹微晨光中,一滴淚從她眼角滑下,蕭慎看見了,他卻什麽都沒有說,默默將她攬在了懷中。

孟荷再也沒有提解毒的事情,一心沉浸在了年節前的氛圍裏。

漠北的年俗同京城也有不同,除了貼春聯外,還盛行剪窗花和蒸花饃。

窗花難不倒孟荷,她甚至能在一張紙上剪出紛繁複雜、層層疊疊的連環畫。

她聽說這邊的官家女眷,也流行互相之間送窗花,忙剪了好幾張,送給了蕭慎幾個副將的夫人。

各家夫人收到後,都十分高興,甚至有的還帶著女兒上門討教。

這邊繁文縟節沒有京城那麽多,小姑娘們甚至日日圍著孟荷,央她教她們。

蕭慎有些生悶氣,因為孟荷的時間全被別人占了,好在副將們或許從蕭將軍臉上看出了什麽,幾日之後,便將自家女眷都勸走了。

蕭慎臉色這才由陰轉晴,心裏一算時間,卻發現已到臘月中旬。

蕭將軍又不開心了。

孟荷對此心知肚明,卻不點破,隻在臘月二十八蒸花饃那天,捏了好些個氣鼓鼓的小老虎,蒸好時,府裏的下人們都誇白胖可愛。

白胖可愛的小老虎,全進了蕭將軍的大碗,他一個也不讓。

“還生氣嗎?”孟荷一雙眼含笑看著他。

“也不是很生。”蕭慎道,見她笑意加深,又補了一句:“也不是不生。”

“這裏的人很好,你真心對他們,他們以真心還你。”孟荷握著他的手道,“他們從前、往後,都會是你很好的助力。”

“我知道。”蕭慎回握住她的手。

他從來都知道,所以他執意要回到這裏,從這裏開始他的路。

年三十那天,蕭慎起得很早,孟荷醒來時,發現他在院中舞槍。

是顧家軍的槍。

孟荷站在廊下欣賞了一會兒,蕭慎收了槍,朝她走來。

“這一年,我教會了很多人用槍。”蕭慎緩緩撫著槍柄,“軍中有些老人,或許已經認出來這槍法了,可他們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

孟荷覆上他的手,隻輕輕道:“別擔心,年後就是新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