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孟荷麵前的男子眼中閃過車窗外明滅的火光。

她知道,他也認出她了。

“你們是何人?”馬車外傳來宮衛的問詢聲。

孟荷鬆了些力道的匕首,又緊緊貼上了那人的頸間。

馬車外的車夫也不說話,孟荷隻能隔著車窗,看見他的影子在做搖頭的動作。

“是個聾子?”外麵的宮衛哼了一聲,又問道:“裏麵的人呢?”

孟荷正要說話,一陣冰涼卻從手上襲來,那男子雙手纏滿了繃帶,一隻手按在她的手上,另一隻手抵在自己唇上,對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孟荷將信將疑地將匕首撤下,自己往車廂深處一躲,緊貼著車壁,盯著他的動作,隨時以備發力。

男子掀開車簾一角,露出半個身子,阻擋了宮衛們望向車內的目光。

他朝宮衛點了點頭,掏出一個令牌遞了過去。

“崇盛長公主府的人?”為首的宮衛捏著那塊令牌,眉間閃過一絲錯愕。

今日崇盛長公主應了李皇後的邀,進了宮還未出來,長公主府的馬車在宮門處候著,確也應當。

那宮衛又細細看了看令牌,終於行了個禮,率隊走了。

孟荷鬆了口氣,這才驚覺自己背脊上的衣物,都已經浸滿了冷汗。

男子回身看她,金屬麵具下的雙眼,顯出一點探究神色。

正是那日百花宴上的琴師。

“你不能說話?”孟荷注意到兩次見麵,他都未曾開過口。

男子點點頭,用手指了指外麵,意思是安全了,她可以走了。

長公主府派來接人的,是一個聾子和一個啞巴,也是有點意思。

此時此地不容她深究這事,孟荷轉著手上的匕首,開口道:“你不會將今晚的事說出去,對吧。”

男子認真地點了點頭。

孟荷臨走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以後你若有困難,可以到神女觀去,說你要尋孟大夫看病。”

男子雙眼閃過一絲笑意,又點了點頭。

孟荷一抱拳,走了。

踩著漸明的夜色匆匆回到家中,小桃點著一盞燈火,雙眼通紅地等著她。

孟荷心一軟,終於從戒備狀態中回過神來,上前輕輕拍了拍小桃的肩:“沒事了,先去休息吧。”

小桃揉揉眼睛,笑道:“不礙事,我去廚房看看水燒好沒有,您一會兒要沐浴吧?”

孟荷知道自己不點頭,她該是不放心,於是道:“好。”

回到屋內,孟荷等不及換衣裳,從懷中掏出那銀質小盒,打開了細細查看。

雪上一枝蒿,天下至毒至邪之物,隻有越人才會製此毒藥,梁朝征服南疆後,皇帝下令將此物全部損毀,因此如今已極為罕見。凡中此毒之人,將會從七竅開始,逐漸全身滲血而亡,死狀極其痛苦。

於她和蕭慎,卻是一味實打實的猛藥,隻要她能控製好藥量,就能在逼出他全身毒血的同時,吊住他一條命。

隻是這個過程痛苦至極,且前後耗時許久,如今北蠻隨時可能揮鞭南下,她不確定蕭慎會同意她為他治療。

她將銀盒子攥進手中,堅硬四角劃紅了她的掌心。

無論蕭慎同不同意,她都要做好萬全準備。

天邊露出一抹白色時,一頂轎輦搖搖晃晃出了宮門,隨行的正是李皇後宮中的大總管,楊奇。

“我們娘娘說對不住長公主,今年進貢的九醞春勁頭有些大了,沒想到讓您...”楊總管哈著腰,對著轎中人說道。

崇盛蔥白手指擰著自己眉心,掐紅了一片,半晌才從牙縫中飄出一句話來:“無事。”

“哎,您不舒服就歇在宮中罷了,何必一醒來就急著出宮呢。”楊總管勸道。

崇盛擺擺手,不願再說了。

轎子行到馬車旁,楊總管伸手扶著崇盛上了馬車,“您慢點。”

車中也伸出一隻修長的手來,穩穩扶住崇盛。

崇盛方才進馬車,擰著的眉頭又緊上了幾分:“有人來過。”

車廂中有一股極其微弱的草藥香氣,那白衣琴師張了張嘴,半晌才從喉嚨中擠出沙啞得幾乎難以辨別的兩個字:“...孟...荷...”

崇盛一愣,半晌低笑了一聲:“真是巧了。”

“她膽子可真大啊。”崇盛撚著自己裙上的紅紗,自言自語道,“就算我猜到了,我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就動手。”

馬車骨碌碌動了起來,車廂內再無人聲。

孟荷又恢複了在蕭府、神女觀和宮中來往的日子,隻不過蕭府書房的燈火,如今常常燃到半夜才熄。

秋風漸涼,宮城裏的風好似比外麵還要涼上三分。

孟荷行走在宮道上,不由得將手指往袖子中縮了縮。

今日榮安帝又召她進宮,許是天涼心靜,榮安帝的心火也漸漸降了溫,不再如夏日那般常常夢魘驚醒,召見孟荷的次數也少了許多。

孟荷站在金鑾殿外候著,沒過多久,便有小太監來開了門。

榮安帝正坐在桌案後,看起來精神尚好。

“來了。”聽見動靜,他也沒抬頭,隻低頭看著折子樣的東西。

“請陛下安。”孟荷行了個禮。

“蕭慎上了折子,說想讓你今年年節,到宣府去過。”榮安帝合上折子,在桌上輕輕一敲,“你怎麽想?”

“一切視陛下龍體為先,若陛下需要,臣女還是留在京城來得好。”孟荷謹慎道。

“朕身子尚可。”許是孟荷的話過關了,榮安帝語氣輕快,“你與他也有一年多未見了,朕準了,你將給朕的安神香備好,便去吧,二月回來即可。”

“謝陛下。”孟荷心中有些雀躍,語氣卻沉穩。

榮安帝好像真就是召她來問一句,擺擺手,讓她下去了。

孟荷心中有些期待,出宮的腳步也變得快了些,待回到府中,自是安排了眾人年節事宜,又馬不停蹄地收拾著東西。

待十日後,她將製好的安神香交給榮安帝,便請了離京的旨意,快馬加鞭離了京城。

上一次去宣府時與蕭慎為伴,十餘日的路程也不覺漫長,如今她一人前往,整個人就好似骨頭縫裏都長滿了針芒,坐在馬車裏渾身不適。

離宣府尚有百餘裏地的時候,孟荷終於忍不住,牽了匹馬,交代了眾人後,揚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