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慎先前一直在旁沉默,榮安帝還當他隻是來給孟荷撐腰的,沒想到一開口倒是個悶雷。

“何事?”榮安帝捏了捏鼻梁,心不在焉道。

他本以為隻是些明珠霸道驕縱的狀,沒想到蕭慎卻直接從懷中捧出一匝羊皮紙卷來。

“北蠻使團離京,在景山遭京營的例行盤查,起了些矛盾,我趕過去時,正撞見他們要硬闖關卡,我覺有異,便帶人扣下了他們,誰知從他們手中,得到了京城的布防圖。”

布防圖三個字,讓榮安帝輕揉鼻梁的手一頓,驚得看了過來,聲音都清晰了許多:“京城的布防圖?真的還是假的?”

明珠麵色唰地一下,沒了血色。

榮安帝從蕭慎手上接過布防圖打量,並沒有注意到身旁女兒那明顯不對勁的神色。

好在明珠知道深淺,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低頭斂目,又不著痕跡地跪著往旁邊縮了縮。

榮安帝拿著那厚厚的布防圖,看了半天,橫豎其實他並不能看出個所以然,可都拿在手中了,總是要做做樣子。

他咳了一聲,問蕭慎道:“查出什麽了?”

蕭慎道:“京中的布防,每處城牆都由京營出人與五城兵馬司共同防護,每半年輪換一次。”

“這批人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城牆上的紅門大炮的位置及輪換周期。”

京城防守是重中之重,城牆上埋了好幾門紅門大炮,這炮後坐力極強,平時都要半掩埋在土或者石塊中使用,移動不便,因此常常幾月才會更換一次位置,每次更換位置時,都有工部要上城牆拆檢養護大炮,在此期間,這些大炮並不能使用。

京城每次都隻會定期檢查某一道城牆上的大炮,在這個時期,這麵城牆,便是防護力度最弱、最容易被打開攻城口子的。

紅門大炮維修乃是秘中之秘,就連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恐怕也不知道城牆上到底有幾門炮,又是放在了何處、何時養護的。

這件事,可真真戳到了榮安帝的肺管子,他一拍身邊的小幾,喝道:“給朕查,是朝中哪個部門泄出去的圖紙!”

“陛下息怒。”蕭慎聲音沉靜,“布防圖由兵部統一製定下發,京中每個有著布防圖的衙門,均在圖紙上畫有特殊記號,這記號按照一定的規律每月變換一次,畫在布防圖的中所繪城牆的磚上,以掩人耳目。”

“此事當年是寧安侯掌管京營時想到的法子,便一直沿用了下來,曆來也隻有任兵部尚書和侍郎的人知曉,如今隻要喚了兵部的人來,拿出冊子,便知這布防圖,是在什麽時候,下發給京中哪個部門的了。”

如今提起寧安侯的功績,榮安帝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孟荷,見她臉色蒼白,烏發濕透,便也歎道:“王智,你親自帶人送孟荷回去。”

王智上前想要攙扶孟荷,路過明珠公主身邊時,微微頓了頓步子,提醒榮安帝道:“陛下,公主這...”

這兒還有個水裏撈出來的主兒呢。

榮安帝這才想起來明珠還在似的,說道:“也派人將她送回去,圈禁三月。”

蕭慎卻又開了口:“陛下,且慢。”

榮安帝聲音沉了些:“蕭慎。”

他是想提醒蕭慎,圈禁三月已是極重的懲罰了,要他不要得寸進尺。

蕭慎卻道:“陛下,我方才所說的,可是有事關公主府的折子,要報。”

布防圖一事實在奪人耳目,讓榮安帝都一時忘了蕭慎第一句話,這時聽聞,狠狠一皺眉頭:“你是想說,這件事與公主府有關?”

蕭慎頷首,確認了榮安帝的疑問:“臣領了大都督之位,便對京中各部門的布防圖,很是上心,這一份上的花樣,臣便曾在京兆府那兒見過。”

“臣進宮之前,擔心冤枉了京兆府,便又去兵部核對了一次,確認臣所想無誤,這才進宮稟告陛下。”

“如今,京兆府少尹並兵部的一群人證,都在北鎮撫司,等著陛下召見。”

京兆府少尹,正是明珠公主駙馬,錢同冬。

明珠公主聞言,近乎驚叫出聲。

這份布防圖,是她要錢同冬帶回家給她看的,然後她描摹了一份,給了托爾紮,她怎麽會知道這破圖上的破磚,竟然有這麽多門道,還可能會泄露她要命的機密?!

榮安帝深深看了一眼花容失色的明珠,抬手吩咐道:“來人,去北鎮撫司傳人進宮。”

錢同冬被帶到殿上時,仍然還是一頭霧水。

錦衣衛的人將他從酒樓捉出時,他還正與同窗們推杯換盞正開心。

有人問他是不是將京城布防圖從京兆府帶回了家,他隻覺得公主要看便看,理所當然回答了“是”。

這下被揪到殿中,給榮安帝見了禮,便見明珠衣發不整,滿麵淚痕跪在殿中。

他正想開口問皇帝公主出了何事,便聽榮安帝沉沉問道:“錢同冬,是你將布防圖泄露出去了?”

此話一出,孟荷與蕭慎眼中皆掠過一點星芒。

方才蕭慎隻是說錢同冬將圖紙帶回了公主府,卻沒說是他泄露的圖紙。

榮安帝上來便這般問,怕是存了將明珠摘出去的心。

果不其然,錢同冬聞言,立馬辯白道:“陛下冤枉,臣隻是將它帶出了官衙,帶...”

他話音未落,榮安帝便怒喝道:“公務文書豈是兒戲,還由得你帶來帶去?!”

“來人,錢同冬玩忽職守,遺失文書,拉下去堵了嘴,重打三十大板,送到大理寺待審。”

送到大理寺,這便是要繞過錦衣衛了。

“陛下,此事事關重大...”

蕭慎剛想開口,榮安帝便厲聲道:“朕意已決,帶走!”

他顯然已是動了真怒,這怒火來得奇怪,像是他早已知曉事情真相,卻不得不維護罪魁禍首。

孟荷輕輕一拉蕭慎的袖子,製止了他再一步逼問。

榮安帝滿意蕭慎閉了嘴,環顧一圈眾人,提起聲音警告道:“今日之事,出了這殿門,誰敢再提一句,朕砍了他的腦袋!”

“下去吧!”

他一揮手,其他人忙夾著尾巴跑了。

“蕭慎,你留下。”榮安帝沉聲道,“王智,你還不送孟荷走!”

王智現下攙扶孟荷離開的動作,近乎挾製了,他用隻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哀求道:“蕭夫人,走罷,這不是咱們能知道的事。”

孟荷無奈,擔憂地看了一眼蕭慎,還是被太監們擁著出了們。

殿門緊闔,隻剩了蕭慎、榮安帝、明珠三人。

榮安帝歎了口氣,仿佛老了十歲:“謹之,有件事朕要與你說。”

“整個大梁,知道此事的人,除了朕與明珠,全都死了。”

“你要發誓,若泄露此事,必然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