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慎這邊,也沒什麽風波。

他從小在宣府長大,又跟隨父兄在此參軍,這城裏城外的一草一木,他比誰都要熟悉。

集市上有北蠻人用皮毛來跟他換鹽,他一張口,便是流利的北蠻話。

連那人都被他驚了一驚,這些關內來的人,向來視北蠻為蠻夷,認為他們的文字與語言,都是不值一提的兒戲,少有會說北蠻話的人。

他一時好奇,便問蕭慎道:“你怎麽會講我們的話?”

“我小時候在這裏長大,會說一點。”蕭慎一副精明的商人模樣,“去沿海跑了幾年,聽說最近互市開得好,便又想回來好好做生意,因此又找當地的舌人學了一些。”

蕭慎帶來的是走私的海鹽,雖成色沒有官鹽好,但勝在便宜,對缺少鹽分的北蠻人來說,十分實惠。

那人自己用毛皮換了許多,又說:“你留一些,我叫人來。”

蕭慎喜笑顏開道:“好,好。”

他眸中的笑意卻沒落到實處,北蠻男人興剃頭,隻留後腦發尾,編成小辮,辮子越多,此人地位越高。

他們聽說中原王朝以九為尊,便也跟著學,隻有王族男人能編九根辮子。

方才那人腦後六根辮子,在北蠻人中,已屬貴族。

他要叫來的人,會是誰?

他在腦海中細細梳理了一遍北蠻王朝如今的世係。

當年與北境軍一戰,老北蠻可汗格格裏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親自掛帥,最後隻有老二阿拉坦帶著殘兵逃了回去,繼承了北蠻可汗之位。

梁朝民間都說,阿拉坦被打怕了,龜縮北蠻大漠再不敢犯中原,蕭慎卻知,絕非如此。

當年阿拉坦被他一箭射中了右眼,那時他眼中的刺骨的恨意,蕭慎至今記憶猶新。

他一定在等著機會,報複中原。

蕭慎的沉思被身旁來人輕輕打斷。

“想什麽呢?”為了方便行動,孟荷一身胡服,立在他身邊。

比起麗裝華服的她,這個樣子他更熟悉些。

“沒什麽。”他瞟了一眼她身後的麻袋,笑了一聲:“你動作還挺快。”

“王大總管睡得忒沉,讓我們好行事多了。”孟荷樂道。

“你呢,你這邊有什麽消息?”她問。

“有北蠻的貴族來了互市。”他簡單一說,孟荷也從小在此地長大,已然明白。

北蠻的貴族來此,必然不會是簡單的換些糧食布匹的,此地極有可能有私販鐵器的交易在進行。

隻是不知北蠻人帶了多少人手。

“此地屬於三不管地帶,就算被我們劫了,北蠻也不敢將私開互市的事情鬧到梁朝。”蕭慎輕輕活動了下手腕。

“隻是定然要引起他們的警覺了。”孟荷擰眉。

“十年內,北蠻與大梁必有一戰,若能讓他們早些動手,少些蟄伏修養的時間,於我們還有利些。”蕭慎卻另有一番看法。

而且,他心中暗歎,這場仗,必須要在他活著的時候打,因此越快越好。

這話他不能說與孟荷聽,恰好有人來問鹽,他便也歇了心思,扮做合格的商人模樣。

不多會兒,先前那個北蠻人果然帶著人來了。

蕭慎打眼一看,那人同樣是六根小辮兒,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那人上前,撚了撚鹽,縮回手嚐了嚐味道,用大梁話結結巴巴道:“好,你們跟我們,走一趟,我們有些貨物,拉不進來。”

他伸手遙遙一指遠處,直直望著蕭慎。

蕭慎心中一凜,嗬,這是聽說他是新來互市的商人,以為他什麽都不懂,便要直接來個殺人越貨了。

他麵上卻一副好做生意的和樂笑容:“好好。”

說著,他轉身吩咐人手開始收拾自己帶來的貨物。

孟荷卻朝他使了個眼色,用口型道:“鐵。”

說著,悄悄指了指那北蠻人身後跟著的車。

那車裝滿了糧食,隱隱有些冒尖,孟荷卻一眼瞧出了不對。

她善做偃甲機關,對度量之事,天生有幾分敏感。

按照那車的大小來看,若全裝滿了糧食,車痕不會如此之深,糧食之下,必然裝了什麽更重的東西。

在這互市上,需要掩人耳目交易的,便隻剩鐵器了。

蕭慎微微點頭。

他安排了人將裝著王智的麻袋,也和鹽一起,往車上一抬,隻叫了兩個人趕車,便帶著孟荷,跟著那北蠻人走了。

孟荷沒帶麵紗,長發高豎,白皙側臉與修長頸項一覽無餘,一路上,那北蠻人頻頻打量孟荷,眼中的垂涎幾乎凝成了實質。

蕭慎早已察覺,眸中霜意更甚。

他們跟著那北蠻人剛繞過一個山包,那人便高呼了一句北蠻語,四周頓時跳出許多拿了彎刀的北蠻人來。

蕭慎掃眼而過,輕蔑一笑:“阿拉坦手下,就剩你們這些廢物了麽?”

那人一驚,惱羞成怒道:“你的狗嘴裏,不許出現我們偉大的可汗的名字!”

他話音未落,蕭慎身形鬼魅,已然飄至他的跟前,那北蠻人正想伸手劈砍,卻發現自己已然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臂了。

下一秒,他望著自己被斬落在地的雙臂,尖叫聲未出,卻已感到脖頸一涼,視野中隻剩鮮紅。

孟荷站在車旁,看著蕭慎穿花蝴蝶般掠過人群,所到之處,血霧頓起。

不過片刻間,他與那兩個錦衣衛便已將這群北蠻人殲滅。

那兩個錦衣衛上前查看是否還有活人,蕭慎卻一動不動,立在方才那個頭領一般的人麵前。

剜了他的眼。

剜了,他的眼。

他腦海中這句話,轟然盤旋。

“...慎,蕭慎!”孟荷的聲音卻金光破霧般響起。

“看什麽呢?”她站在他身邊,也低頭查看那人,“他身上還有什麽詭異不成?”

“並未。”蕭慎喉結微動,緩緩錯開話題,“這群人的實力,在北蠻人中,也隻屬中等。”

孟荷眼一眨,明白了他的意思:“買鐵器這樣重要的事,阿拉坦也隻派了這樣的人來,想來是覺得此事十分安穩,不會生變。”

“這便說明,北蠻確已輕車熟路,買過許多遍鐵了。”

也意味著,朝中有人通敵叛國,許多年了。

“弄醒王智。”蕭慎收刀,回身冷冷地看了看那個大麻袋,“讓這雙代表皇帝的眼睛,清楚明白地看一看。”

“看看梁朝到底有多少蛀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