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慎一脫玄色外袍,露出裏麵的夜行衣來,他將孟荷裹在外袍中,輕功一展,悄無聲息趕在倭寇麵前,來到了登島處。
除了梁朝戰船外,此處還停著幾艘海盜船,其中一艘明顯比其他大了許多,蕭慎仔細辨別了船頭的裝飾,帶著孟荷從船尾處躍了上去,避在一陰影處。
隻聽喧囂聲臨近,想必是那群倭人帶著榮安帝回來了,孟荷打眼一看,便剛好見榮安帝被人拽到了甲板上,架著他的壯漢一鬆手,他便站立不穩,直接摔了個悶響。
一群倭寇對著他哈哈大笑,用著指著他嘰裏咕嚕了一番,顯然是在嘲弄他。
周圍沒有自己人,榮安帝也不敢逞凶鬥狠,隻得默不作聲自個兒爬起來。
那領頭的倭人也上了船,圍著榮安帝繞了兩圈,便大喝一聲道:“疤臉,你要的人我給你帶來了。”
聞言,從艙中出來個光頭漢子,臉上一道橫貫傷疤,他衣著打扮與倭寇不同,顯然是個梁朝人。
正是峽穀中,襲擊蕭慎他們的那個水匪頭子!
可惜孟荷並未得見他的臉,待他開口之時,她才發現此人身份,她詫異地看了一眼蕭慎,卻見他麵沉似水,隻盯著那邊,她也隻得將疑惑放在腹中,同他靜靜看著。
“是。”那疤臉看了一眼榮安帝,便嫌惡地將臉別了過去,“他化成灰我都認識。”
“你要拿他向梁朝換什麽隨你,隻要最後你把這個人留給我處理就行。”說完,那疤臉就站在一邊,不再說話,隻死死瞪著榮安帝。
榮安帝膽汁都快嚇得嘔出來,嘴唇囁嚅,顫顫巍巍道:“隻要留得朕一命在,你想要什麽,不管加官進爵,還是萬貫家財,朕都會給你!”
那倭人笑問:“若我要東萊、登州兩地,陛下也給?真是好生大方啊!”
說罷,他便哈哈大笑起來,榮安帝麵無血色,割地求生乃是愧對祖宗,可是,可是...
他一咬牙,狠狠道:“隻要你放了朕,一切好說!”
那倭人聞言,卻拒絕道:“陛下如此大方,我倒是要好好想想,我要什麽了。”
“來人,將陛下帶到底倉好生伺候著。”說是伺候,可底倉向來是貨物或者底層船員待的地方,環境惡劣可想而知。
人在屋簷下,榮安帝此時倒顯得乖覺得很,跟著押著他的人下去了。
他一走,那疤臉明顯不耐煩道:“藤原,之前說好的,你拿他換登萊兩地和黃金萬兩,怎麽如今你又反悔?”
“疤臉。”那被稱作藤原的倭人笑嘻嘻道,“我本來是這麽打算的,可是你們皇帝太好說話了,若不得寸進尺些,我實在難向我們天皇稟告啊。”
“你們想要什麽?!”疤臉怒喝道。
“我想,不若將這位皇帝陛下當做我們的傀儡如何?”藤原一副得意的樣子,“要他帶著梁朝向我國稱臣,每歲要給我們進貢數不盡的東西,豈不是比現在,隻拿他換一點來得更好?”
那疤臉讓他氣得直喘氣:“瘋子!”
“你不是也恨梁朝和梁朝皇帝嗎?”藤原奇怪道,“你如今在氣什麽?”
疤臉聞言,並不理睬他,又回船艙去了。
藤原在甲板上哼了一會兒歌,朝孟荷他們這邊行來。
“什麽人?!”突然他停下來,朝著某處喝道:“出來!”
孟荷心中一緊,蕭慎卻輕輕按在她肩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多會兒,旁邊的一處陰影裏,出來一個老婦人,她戰戰兢兢道:“長官對不住,廚房沒柴火了,我本打算去後倉取些,卻撞見...我不敢打擾各位大人,隻得躲在這裏。”
見了那老婦人,藤原放鬆了警惕,哼了一聲:“我餓了,你做點吃的端到船長室來。”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也給那疤臉送去些。”
“好好。”老婦人誠惶誠恐道。
藤原便不再糾結,很快進了自己的船長室。
他一離開,老婦人卻沒走,反而直直看向蕭慎與孟荷藏身之處。
糟了,他們被發現了!
孟荷與老婦人四目相對,腦海中閃過種種後果。
沒想到老婦人並未出聲,卻見蕭慎比了個什麽手勢,她點了點頭,示意他們跟著她。
兩人貼著陰影處前行,甲板上的倭寇們早已開始喝酒取樂,一時也無人注意這邊,竟讓他們成功跟著老婦人到了後艙一個不起眼的艙房內。
“貴人!”剛進倉房,那老婦人便跪下叩首,“我等您許久了!”
孟荷目瞪口呆。
蕭慎曾說他在倭寇海匪中有線人,莫非就是這位平平無奇的老婦?
蕭慎上前一步,攙扶起她,道:“您無需客氣,若不是您這麽些年堅持不懈地朝陸上傳遞消息,我們的人也找不到您。”
“您如何稱呼?”蕭慎問道。
老婦擺擺手:“喚我一聲趙婆子便是。”
蕭慎見孟荷怔愣,三言兩語向她解釋了其中緣由。
原來這老婦人曾是東萊沿海漁民,一家皆被擄到倭寇船上做苦力,家人皆死,唯有她因擅長做些倭國菜,得以活了下來。
她這些年跟著船四處漂泊,偶然能得知倭寇們要去劫掠何處,她便會將消息寫在木柴上,裝在酒瓶中,趁著上岸采買的時機,扔在陸地上,以期老天保佑,梁朝有人能收到她送出去的警示。
可惜,她送出的消息,似乎從未被人發現。
她卻堅持不渝,這般無望又充滿期望地,送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蕭慎的人無意中發現了她送出的消息,又在東萊集市蹲守許多天,才成功與她接上頭。
此次倭寇大規模異動的消息,便是她遞出來的。
孟荷一時無言。
一位朝不保夕的老人,卻甘願冒著風險,就這般孤身在海上,擔憂守護著她的同胞們,一年又一年。
而那些被稱為天之子,父母官的人,卻視百姓為豬狗,踐踏奴役,吮骨吸血!
“好啊,好啊。”趙婆子看著孟荷與蕭慎,笑著笑著落下淚來,“我就知道梁朝不會忘了我們的,老婆子值了,值了!”
孟荷再忍不住,深深朝她鞠了一躬,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老夫人大義。”
“使不得使不得。”趙婆子忙上前扶她,“這不是應該做的嗎,我們都是留著同樣血脈的人啊。”
孟荷握著她蒼老斑駁的手,瞧著蕭慎,哽咽難言。
蕭慎卻讀懂了她的意思。
“明夜午時,我們便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