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宴後,孟荷與蕭慎先是達成一致,最後卻又不歡而散。

孟荷也知自己有些心急了,但蕭慎那天的態度無不表明,舊事絕對有異,而且他蕭慎知道不少。

那就說明,她搭上他這條路,沒選錯。

孟荷在心內的千思萬緒中,順利接手了蕭府的掌家大權。

看著算盤打得飛快的新夫人,蕭府下人俱都有些訝異,她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沒想到掌起家來,竟是如此手熟。

孟荷表示,這才哪到哪,在姑蘇時,母親身體柔弱,外祖不問俗事,那麽一大家子連著家族生意,也都是她一人料理。

如今蕭府也就她與蕭慎兩個正經主子,明麵上的帳也不怎麽複雜,管起來再簡單不過。

孟荷在蕭家內宅得心應手,蕭慎在朝堂也是風生水起。

托了孟荷那幅畫的福,榮安帝似乎將一月前與蕭慎的不睦忘了個一幹二淨。

蕭慎再次上朝時,一件大事傳遍了京城。

榮安帝著北鎮撫司,徹查戶部尚書寧為忠貪汙受賄一案。

這寧為忠為官三十載,從地方父母官,做到一州之牧,最後升遷中央,做了戶部尚書,掌管天下戶籍錢糧。

更為難得的是,寧為忠曾是林相門生,林相倒台時,牽連了不少大臣,唯有他,仍然得榮安帝信賴,穩穩執掌戶部大權。

如今卻突然被革職待審,實在出人意料。

自然而然的,寧為忠進了詔獄。

不審先押,也唯有錦衣衛才有此特權了。

孟荷再見到蕭慎時,京中已將寧為忠的案子傳得沸沸揚揚。

已是深夜,孟荷將將睡下,蕭慎卻突然敲了她的門。

他孤身一人,臥房周圍也沒有仆從,就連小桃也不知所蹤。

“你披件厚點的衣裳,同我去書房。”蕭慎道。

山雨欲來的氣息撲麵,孟荷利落披衣,跟著蕭慎去了書房。

剛進房門,蕭慎便開門見山:“你會作偽,也會仿人筆跡,對嗎?”

模仿他人筆跡這件事,對於作偽大師來說,確實隻是基本功而已,瞞不過他,孟荷點了點頭。

蕭慎將一疊書信遞給孟荷,“此人筆跡,你能仿嗎?”

寫信之人一手端正小楷,框架嚴整,看著是個穩重之人。

“這類沒什麽個人特色的筆跡,仿起來並不算難。”孟荷道。

“嗯。”蕭慎應聲,將另一張紙遞到她手上,“照著這個,仿寫一封信。”

孟荷接過來一看,微微睜大了雙眼。

信上的內容,是有人在賄賂上峰,隻是那賄賂數額,足有三十萬兩之多,令人瞠目結舌。

“這是,構陷?”觀之此事,孟荷哪還不明白。

都說錦衣衛辦案無所不用其極,沒想到做偽證,也是其中之一。

怪不得蕭慎見了她偽作的賬本,十分不以為意。

孟荷心內嘲諷,想必這樣的手段,蕭慎不知見過多少。

蕭慎不欲多說,隻是點點頭。

“做偽證的事,我自己也幹過,並不能批判你什麽。”孟荷道,“可我做之事,乃是基於真相。”

“若你今日不告訴我這是在做什麽,我不會幫你。”孟荷抱臂堅決道。

蕭慎歎了一聲,到底開了口:“我讓你仿的,是寧為忠的筆跡。”

“那你給我那封假信中的上峰,又是誰?”

“林相。”蕭慎一字一句,吐出一個令人震驚的答案。

幾相搭連,孟荷腦子動得極快,“所以,你打算替寧為忠做偽證,說他貪汙受賄的銀子,全是孝敬給了林相,反正林相已經死了,潑什麽汙水,都不會再有影響,是麽?”

蕭慎閉目肯定道:“對。”

“寧為忠是林相門生,當年見死不救便罷了,如今還要將髒水潑到恩師身上,他不怕死了以後,無顏麵對老師嗎?!”孟荷有些惱了,嘲諷道,“怎麽著,難道他還有些良心,不忍親自下筆,因此求你找人代筆?”

“人隻求活路。”蕭慎看著她,神色晦暗,“是我要替寧為忠求一條活路。”

這下卻是孟荷愣住了:“什麽意思?”

蕭慎一抹臉,指了指身前椅子,示意孟荷落座。

“八年前,泗河決堤,淹沒城池數座,有商人囤貨以居,坐地起價,一石米一兩銀,地方官員卻瞞而不報,天災之外又起人禍,泗城十戶九空。”

“寧為忠當時恰巧巡河,知曉真相之後震怒,斬了一眾惡商,收繳了髒銀,用於賑濟百姓。”

“今年三月,有商人遺孀上京告禦狀,說寧為忠當年繳的那筆銀子,沒有用於賑災,而是自己昧下了,那人不知為何,找到了明珠公主,遞了血書後,當堂自裁。”

“明珠公主向來為百姓‘仗義執言’,將此事告訴了陛下,李相知道後,一力主使嚴審寧為忠。”

“李相,與寧為忠政見不合?”孟荷敏銳道。

蕭慎點點頭,“陛下給了寧為忠自辯的機會,他,不肯言。”

“你又如何知道當年之事,不是如那商人遺孀所言?”

“當年,我就在泗城。”蕭慎苦澀道,“若沒有寧為忠,我已經死在了那裏。”

孟荷觀他神態不似作假,又問:“為何寧為忠不肯自辯?”

“他早已存了死誌。”蕭慎神色嚴峻,“一個來曆不明的商人遺孀沒有證據的指認,根本不足以讓陛下查問他。”

“陛下對他不信任,他也對陛下不滿。”孟荷了悟道,“為何?”

蕭慎看了她一眼,“因為林相。”

“因為陛下認為,這三年間,寧為忠一直在私下奔走,意圖為林家翻案。”

“這件事的真正用意,是陛下要寧為忠低頭服軟,認下林家就是亂臣賊子這件事。”

孟荷微微提了些聲音,問道:“所以你才要我偽造書信,替寧為忠背叛林相,消去陛下疑慮,求得一命?”

“蕭慎。”她搖搖頭,“如果這樣做,你真不如一刀殺了寧為忠。”

“孟荷。”蕭慎收起了方才一閃而過的澀意,心如鐵石,“人要是死了,就什麽都徒然了。”

“隻有活著,就算是忍屈咽辱地活著,才終有成事的一天。”

蕭慎看著她,目光森冷,“這件事,想必你比我還明白些。”

孟荷呼吸一窒,默默無言。

半晌,她終於開了口:“讓我見一見寧為忠,我再考慮要不要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