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觀後院,遍植綠梅,暗香悠悠。

孟荷同蕭慎卻從中聞到一絲血腥味。

一個穿著白色道袍的男子背對他們,衣擺已讓地上的涓涓細流染的血紅。

“看著這滿園的梅花,你還是不記得嗎?”淩霄對著地上的人一字一句冷聲道。

“咳...”榮安帝咳了一聲,朝地上吐了抹帶血的唾沫,“朕說記不住...就是記不住。”

“沒想到,最後連你也要背叛朕。”榮安帝又扯著嗓子笑了幾聲,他應該是傷及了肺腑,說話間不斷有血沫從唇角滑落。

淩霄該是聽到了孟荷同蕭慎的腳步聲,他並未回頭,不理榮安帝的質問,接著道:“啊,你看,你的兒子來了,你同綠梅生的兒子,你衝林家和顧家動手的緣由,現在你記得了嗎?”

孟荷心中一頓,看向蕭慎。

他應該是不知道的,林家和顧家,將他照顧得很好。

蕭慎察覺到她的目光,卻轉頭衝她笑了笑。

“哈..哈哈...”榮安帝也見了蕭慎,他氣息微弱,斷斷續續地笑了兩聲:“既然鐵了心要當顧家的兒子,那自然便不會是朕的骨血了。”

“我隻是,沒想到,你還能從漠北活著回來。”榮安帝說完這話,便眼神複雜地望著蕭慎。

“如何?蕭慎,顧臨淵,或者該叫你一聲三皇子?”淩霄似笑非笑,“你是要手刃親父,還是要眼睜睜看著我變成你的殺父仇人?”

“我的父親隻有一個,便是顧將軍。”蕭慎並未回避,直直地看向淩霄與榮安帝。

“好。”淩霄也不多言,抬手便在榮安帝四肢劃開了傷口,便靜靜盯著他。

“那位叫綠梅的女子,是你什麽人?”孟荷其實已經猜到一二。

“我與她自由相識,我入師門後,已與她有了婚約。”淩霄雙目空茫,似是回憶。

“後來,皇帝要姑蘇進貢宮人,她便被迫入了宮,本以為熬上五年,便能出宮,沒想卻被這狗皇帝看上,強行幸了她。”

“宮中不許私下服用墮胎藥,她也不忍心傷害自己的孩子,便想著生了他下來,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便是。”

“可這狗皇帝,卻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任由當時的李貴妃對她痛下狠手,讓她生產之際服下了活血的藥物,血流而亡。”

“她生前與林皇後有故,彌留之際懇請皇後替她照拂幼子,可林皇後當年已知皇帝對她不滿許久,不忍心這孩子在深宮中為她所累,便謊稱孩子生下來便死了,悄悄送出了宮,托顧家照拂這孩子。”

“恰巧當時顧夫人滑了胎,他們便將這孩子當做了自家骨血,撫養長大。”

“後來皇帝知曉了這件事,認定林家和顧家私藏皇室血脈,其心不軌,便設局誅殺了顧家同林家。”

“他當年下的命令是,顧家,一人不留。”蕭慎接話道,“他也認定我是顧家人,血脈天成,人心卻是後天滋養。”

“我自幼學顧家槍,受顧家人教養,領顧家家訓,便是顧家人。”

蕭慎低下頭,看著榮安帝漸漸沒了血色的臉,一言不發。

“後悔嗎?陛下。”淩霄問道,見他神色渙散,又伸手喂給他一把提神凝智的藥,讓他保持清醒:“活生生感受自己鮮血流進的感覺,可好?”

“嗬...”人之將死,榮安帝倒是硬氣起來,終於有了些從前帝王的樣子,“朕若是後悔,也是後悔不曾將你們全都...殺了...”

“這便是因果報應,陛下。”淩霄念了段經文,複又笑了。

榮安帝再沒說話,漸漸沒了聲息。

“你們若圖後事,最好把他的屍身帶走。”淩霄背對兩人,負手道。

“你呢?”眼見著這位在位四十餘年的皇帝,竟然就這麽無聲無息地委頓在地,孟荷在“果該如此”的想法中,又夾雜著些許恍惚。

“放心,不會礙你們的事。”淩霄看著孟荷,破天荒地笑了一笑,“下毒一事,我也不會同你和他說對不住。”

他說完轉身看向蕭慎,眼神複雜,卻不發一言,飛身向綠梅林深處而去。

孟荷從不知道清淨觀中,竟然有這麽一大片梅林,繁盛至極,頃刻間便不見了淩霄的身影。

“走吧。”蕭慎脫下外袍,將榮安帝裹在其中,淡淡道。

“你...”孟荷看了一眼他波瀾不驚的神色,終於問道:“沒事吧?”

蕭慎靜默,想了想方才道:“沒事。”

“我最痛苦的時候,是漠北之戰時,然後便是與你重逢。”他緩緩道,“因為我的心在你們身上,七情六欲方才格外強烈。”

“我與他。”蕭慎搖了搖頭,“不至於此。”

孟荷想到清河王的玩世不恭,又想到崇盛長公主的滿臉嘲諷,點了點頭。

“血脈同親情,確實是兩回事罷了。”

京城中,街道上已有百姓走動,曆經浩劫,他們中有些虔誠之人,便想著到清淨觀拜拜,安一安心。

行至半路,卻見從前的神女同錦衣衛指揮使蕭慎,抱著個人形的東西,出了清淨觀大門。

背後,是火燒半邊天的清淨觀。

“勞煩報京城巡防軍,辛苦他們一會兒來將火滅了。”孟荷衝一個愣愣望著清淨觀的大娘輕聲道,“淩霄道長羽化登仙去了。”

說罷,她同蕭慎並未回頭,一路朝宮中去了。

戰時孟荷便叫孟卓協助崇盛長公主將一眾大小官員拘在了宮中,先前是怕他們逃跑或者開城投降,如今倒是方便了眾人一起見證榮安一朝終結。

金鑾殿中早沒了經年不散的青煙,眾大臣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地上榮安帝的屍身。

靜默無言,但眾人也不是傻子,很快禮部便有官員開了口,要議先帝的諡號和葬儀。

二皇子生死不明,但眼見著是大勢已去了,其餘皇子均年幼,兄終弟及,朝臣默認下一任皇帝要清河王來做。

清河王坐在龍椅旁加的圈椅上,卻是一言不發。

“本王不過暫領朝政,這帝位一事,有待商榷。”半晌,清河王卻風馬牛不相及吐出了這句話。

朝臣麵麵相覷。

清河王不做皇帝,那還有誰人來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