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我們兒時,覺得父親的形象高大無比,覺得他無所不能。可是,時光流逝,歲月洗衣去韶華,可是,隻有那一句:不怕,萬事有爹爹在呢,仍舊言猶在耳。
看到一向不會記仇的女兒一下子就忘記了片刻前的委屈,顧譽對立在一側的飛鷹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立馬吩咐出發。於是,看似無意的顧譽一邊用話引誘著顧兮若,另外一邊,有意識地向著馬車走去。
“女兒啊,你可還記得哈裏木家的哈薩兒嗎?當年,因為他浙人搶了飛鷹叔叔送你的小馬,你可是被他氣哭了好久呢……不過,我顧譽的女兒,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不過一年的時間,就在騎術上超過了他,然後一連搶回了幾十匹馬……怎麽樣?這一次,若哈裏木兄弟前來進犯,那個哈薩兒,可一定會出現的啊,你想不想再一次打他個落花流水啊——要知道,你可是三年多沒有和他較量過了啊……”
“當然啊……”一提起自己之前的豐功偉績,顧兮若的小心眼裏,立刻就開始了摩拳擦掌:“如果他真敢來的話,我就打他個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哎喲……”
已經開始做著攻擊動作的顧兮若,一邊做著動作,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自己受傷的手腕,一看到顧兮若受傷,段譽立時就緊張起來,連忙托起女兒的手查看:“怎麽樣?怎麽樣?”
“沒什麽。”顧兮若任由爹爹撫著自己的手腕,小心地查看,再抬走頭是,小臉上盛滿了擔憂:“爹爹,怎麽,哈裏木兄弟還是賊心不死麽?”
“當然啊,哪有不想著偷羊的狼呢……”顧譽查看女兒的手腕,發現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隨口應了一句:“可是,爹爹已經老了,剩下的,就要靠你了……”
並不想女兒知道目前的形勢對自己有多麽的不處,顧雀顧左右而言他在敷衍塞責著依舊單純得仿佛一張白紙的女兒,寫滿滄桑的眉間,卻飛快地浮過一抹憂慮。
雖然他並不知道那個遠來的二皇子和哈裏木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但是有一樣,他是肯定的,那就是,湊到一起的群狼,除了想要偷襲正在謀食的小羊之外,是不可能有什麽好的事情發生的。
再一想起仍在邊關的胞弟,顧譽從胸臆之中,輕輕地出了口氣,仰望天宇,一向鋒銳如刀鋒的眼神,驀地閃過一絲的疲憊。
權利,國政,九五至尊,一方霸主。這些是他們本身的血管裏就流著的東西,為了這些,他們不惜與惡魔為伍,到了最後,什麽手段都用上了,總覺得事情永遠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總覺得自己可以,可是,到了最後,卻發現這所有的一切,卻不過是換來又一場的山河永寂……
顧兮若一聽到哈裏兄弟進犯,一想起可以再一次的將那個向來專橫跋扈,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哈薩兒,心裏又開始憤憤然起來——哼,還敢隨著他的爹爹前來進犯,想來上一次的幾十鞭子,真沒有將他打醒呢……
秋日的陽光,仿佛被過濾了一般的純淨,秋日的雁群,正在哀鳴著,向南飛去,秋水長天一色,令人心曠神怡。
此時的顧兮若,因為心神被暫時地分開了,也就暫時地忘記了此刻還困在山中的陶心然和薛正直師徒倆,她順著顧譽的視線仰望長天,卻在看到顧譽的鬢間的白發時,眼神微微地黯了起來。
父親,老了……
不過年過四旬的父親,在數年前母親逝去之後,但以加倍的速度,快速地老去,而今的他,已經兩鬢斑斑,老態畢現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可是父親,您能不能在女兒還未真正長大的時候,再陪伴女兒多走一程呢?
羊羔跪乳,烏鴉反哺,可是您的女兒還未長大,還沒有擁有可以擔當起一切的勇氣啊……
忽然之間,陶心然的淡然卻神儀內斂的臉,仿佛輕雲一般地,靜靜地浮現在顧兮若的麵前,再想起那個向來沉默如冰的男子在她墜落絕壁之時,陡然暴發出來的絕望,顧兮若的向來明朗的仿佛輕雲藍天一般的心裏,不由地窒了一窒。
那個男子,是喜歡著自己的師傅的吧,也是的,也隻有那樣的女子,外柔內剛,內外兼備的女子,才可以配得起他吧……
可是,自己的一腔癡情呢,是不是終究要落空了呢?
寂寞花塚,花落千瓣,又有誰知道,那一地的緋紅,究竟是因為誰才灑落的思念?
潔淨雅致的小院之內,紅葉颯颯而下,有一個年輕的背影,正對著這葉落深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的身後,有兩個疾行著的勁裝黑衣人,正急步而來,可是驚,在一步入年輕男子的十步開外時,急促的鞋底石子路摩擦的聲音,驀地變得緩慢。最後,仿佛怕驚憂了什麽一般地,漸不聞其聲。腳步停止,灰色的人影,一寸一寸地上前,跪倒在男子的十步之外,謹聲說道:“殿下,翅他回來了。”
“嗯,讓他來見我。”年輕男子的聲音,在秋風微涼的午後,顯得空洞而且寂寥。秋日的陽光,照在他的挺直的脊背上,清晰地映出他的繡工精致的衣衫紋理之上,若隱若現的蘭花的印記。此時的他,就坐在花榭之前,手裏執著一枚白玉做成的棋子,認真地思考著,仿佛落手無著。
仿佛有他極為關切著的人來了,乍一聽到“翅”歸來的消息,他將手中的棋子一扔,冷冷地抬起頭來。
明麗的陽光之下,萬物如洗。那個年輕的男子,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年輕俊朗,氣質出眾。可是,此時的他的眸子,卻也是極冷的,不是寒冰覆蓋的冷,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幽冷的氣息,仿佛從一個塵封千年的角落,卷席而來。你若再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個氣質出眾,卻令人感覺到壓迫力極重的年輕男子,正是在君山之中,救顧兮若之後,又固執地不肯留下姓氏的男子。隻是,此時的他,卸下溫和的麵具,幽冷深邃的眼神,猶如寒潭。
此時的他,靜靜地望著鋪滿落紅的小徑,一雙沉得仿佛黯夜幽靈的眸子,正靜靜地視著前方的路,抿緊了薄唇。
眼神微閃,年輕男子的眸子裏,有薄薄的怒意出現:這個翅,真是枉作為主子的他一向的信任有加了,連一個弱女子都無法製服,這事兒,若是傳了出去,那麽,他的那個“刺客第一”的稱號,究竟是想要,還是不想要了?
思忖不過方寸,腳步聲已再一次響起。年輕的男子望著那落紅小徑之上,如海一般深沉的眸子裏,寫滿陰沉,陰鷙。
“殿下,翅回來了。”一身黑衣的男子跪下了,本來挺得筆直的背,輕微地彎曲下去,低下的頭顱的背後,露出了橫背在背後的長劍,黑色的劍柄,包裹在破敗的棉布裏,仿佛許久未彈奏過的古琴,令人在霎那之間,想起了流浪四方的藝人。
此時的他,在接觸到年輕的殿下頗為不悅的眼神之時,就開始沉默不語。
“你還知道回來啊?”年輕的殿下一手扶在欄杆上,斜斜地睨著那個深深地垂下去的他培養出來的最得意的刺客,言語之間,雖然沒有輕責,可是,都是說不出的仿佛碎冰一般的冷意。
翅的頭,更深地垂了下去,對於自己的行為,還有對主子失望的緣由,不加解釋。
要怎麽和年輕的殿下說,七年來,不論任務如何的艱難,他從來都不曾退縮,不論對手時如何的強悍,他也不曾怯懦,可是,此次的任務,卻是一個不過十七、八歲的花齡少女,他卻罕見地手下留情了。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沒能在舉手之間取下那個女孩兒的性命,就如沒有人知道,他隱藏在內心角落裏的,最溫暖的回憶一般。
劍之翅,所向披靡,可是,他卻第一次,親手打破了自己保持了七年的不敗的戰績,放過了那個女子一命,於是,他知道,做出了什麽樣的事情,就要承受什麽樣的後果,可是,我們的這一生,最起碼有一次,要不計後果,不計利益地去為某一個人,卻做某一件事,不為承諾,甚至不為目的……
看到翅的頭低得更深了一些,年輕的殿下的眸子裏,這才有怒意,似火一般地蔓延開去。要知道,在君山之上,他的皇兄沒有取顧兮若的性命,是因為站在她背後的顧譽,可是,他更知道,若他在君山之上取了那女子的性命的話,那麽,皇兄的如意算盤,就會徹底的落空。
本來,他以為,他爭取了滇池的哈裏木兄弟,就可以對付顧譽,可以牽製皇兄,可是,派去的人歸來之後,他發現,自己這一次走了一步多麽失敗的局——那個外表強悍,其實內心怯懦的哈裏木兄弟,比起名滿西南的顧譽來說,簡單是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