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你放心好了,我必不會放開你的手的。”薛正直的聲音,在陶心然的耳邊,再一次地輕輕地響起,帶著令她心安的寧靜氣息。她深吸一口氣,點頭:“我也是的,正直,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的手。”

薛正直懷抱大石,用手一拉陶心然的手,然後兩個人就順著這看似平靜的潭水,一投麵下,安靜的水麵,泛起深深的漣漪,仿佛在做無聲的道別,而潭水之中,有兩個人影,正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到達彼岸,想要到達那紛擾的塵世間去……

“爹爹,你放開我,你放我出去……”顧兮若一邊無望地拍著木門,一邊跺著腳,不停地叫囂。可是,門外的顧譽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的,隻顧自己喝著杯中的殘酒,不言不語。

那日在君山腳下,顧兮若不顧一切地想要離去,可是,顧譽一聽到她片刻前的際遇,還有她幾乎斷掉的手腕,立時發起怒來,強行將她帶離山下,然後關地客棧之中,不準她離開半步。

要知道,顧譽雖然名滿關外,可是,在關內,卻是甚少與人結怨。顧兮若站路被襲,他忽然直覺沒有那麽簡單。於是,他收起了想要女兒自己去曆練的念頭,不顧她的強烈的反對,要將她強行帶回家去。

然而,心係陶心然和薛正直的顧兮若哪肯答應?於是,她先是又叫又跳,到了最後,幹脆連殺手鐧都使出來了——一哭,二鬧,三上吊。

可是,向來對顧兮若寵愛有加的顧譽此次卻是出人意料的強硬,不便由不得她半點的分辯,更是令人嚴加看守,以防她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出來。

顧兮若的拳頭,一拳一拳地擊落在厚厚的木門上,包裹著傷口的繃帶斷開了,露出了紅腫得象饅頭一般的手腕,可是,全然不顧的她,依然用自己已經受了傷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著木門,哭鬧不已。

此時的顧譽心裏十分煩惱。要知道,在這個世上,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獨獨就怕家裏的兩個女人——一個是顧夫人許伶,另外一個,就是他的寶貝女兒顧兮若。

又因為顧夫人前年沉屙去世,獨獨留下一女,所以,在顧譽的心裏,顧兮若便成了全世界一般的存在了。

此時,聽到她的聲聲哭鬧,聽著她用受傷的手一下一下地捶到門上,顧譽隻覺得自己的心,就要碎掉了。

可是,這個固執的丫頭,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

要知道,皇子之中,已經有兩位來到鄴城,正在各種辦法滲透到那個四方聞名的陶家去。閱曆深厚如顧譽,自然知道事不尋常。此時的鄴城,早已成了一座危城,陶家,更是成了一處不可接近的處所。

要知道,王法大過天,皇子之爭,不外乎為了皇權利益,這些,本來是和尋常世人沾不到邊的事情,可是,此時,兩人不約而同地來到鄴城,同時對陶家虎視眈眈,那麽,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二十年前的那個傳說,是真有此事……

陰謀的中心,必定暗湧急流,爾虞我詐,可是,這個就連顧譽都想退避三舍的地方,他的唯一的寶貝女兒,卻要湊著上前,還要和陶家的人扯上關係——顧譽自然是不怕麻煩的,可是,他最怕的是,自己的寶貝女兒無意之中,踩進了別人事先設好的陷阱,到了那時,就神仙難救了。

“主上,小姐剛剛接好的骨,又裂開了。”顧譽的身後,水鷹段三上前兩步,小心謹慎地稟報道。

因為跟隨段譽天長日久的關係,十三鷹中,大家都非常明白這個小姐在主子心裏的位置,所謂的傷在兒身,痛在爹心,看顧譽表麵不為所動,心裏早不知道心痛成什麽樣子了呢……

顧譽的眼神,微微地變了一變,可是,也隻是一下,他的斂緊的眉又再鬆開,手中的酒杯“啪”的一聲入下,他冷哼一聲:“哼,斷了再接,由得她再斷,若她此後不想再用劍的話,也由得她去……”

顧譽的聲音很大,聽在顧兮若的耳裏,更加的失望起來。是啊,如此此後不能拿劍的話,那麽,她還用什麽來獨闖江湖,還用什麽揚劍立威?

失望,仿佛潮水一般,彌漫了顧兮若的心。她看看自己更加紅腫起來的手腕,再看看被自己丟在地下的,包裹著手腕的布條,驀地痛哭起來:“爹爹是大壞蛋,爹爹不疼兮若了,娘親啊,你說說,沒有人疼的兮若為什麽還不去死呢……”

“我這麽傷心,爹爹都不管我,我不如死了算了……”顧兮若淚流滿麵,頹然伏在冰涼的地麵上,哀哀地哭泣著,語無倫次。

小兒女的心裏,總是柔軟而且倔強的,用盡各種的方法,想盡了各種伎倆,想要父母對自己小小的要求妥協。

而父母,明明知道,這是小兒女的詭計,可是,十指連心,又有誰,可以忍受得了那仿佛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的撕心裂肺的一般的哀號?

顧兮若當然知道,在顧譽的心裏,即便全世界都加起來,都比不上她逝去的娘親的半條頭發。本來,她也是想用娘親來威脅顧譽的,可是,觸景傷情,一想起自己早逝的娘親,顧兮若的向來爽朗得仿佛夏日花開的心裏,陡地浮上一絲的陰霾。

結果,傷心變成更加傷心,哭泣變成泣不成聲。那個一手扶著木門的女子,眼睛裏滿是淚花,更加的大聲痛哭起來。

“好了,好了,我真是怕了你……”被緊鎖的門,陡然地打開了,門外的陽光,頃刻之間湧滿整個屋子,於是,一屋子的陰暗潮濕,隨之煙消雲散了。

顧兮若跪倒在地上,望著那個正大踏步而來的的魁梧男子,如水的眼眸之中全是淚水,她一把推開他上前想要擁住自己的手,憤憤地說道:“若娘知道你這樣關著我,你想一下,她會怎麽想?”

“若你娘親知道你如此的不聽話,又會怎麽想呢?”看到一臉淚痕的女兒,顧譽本來滿心憐惜的,可是,一想起她的固執己見,還有油鹽不進,這個向來寵愛女兒的豪爽男子,再一沉下臉來:“知道錯了沒有?”

“我沒有錯……”顧兮若也是倔得厲害。她抬起仍舊有淚水不停地流下的小臉,倔強地說道:“我就是沒有錯嘛……”

“好好,你沒有錯,錯的是爹爹好不好?”看到女兒俏唇一扯,眼淚又要流出來。再一看她酷似妻子的容顏,顧譽在心內暗中歎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一把將自己任性的女兒從地上扯起:“起來吧,去洗把臉,我們要回去了。”

沒有了平日的威嚴以及高傲的姿態,顧譽的眉角之間,隱隱地有幾分連顧兮若都看不出來的擔憂。

於是,她下意識地順著顧譽的牽引的手站起身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要知道,滇南之地,都是顧家的地盤,而她,自從爹爹金盆洗衣手之外,就再也沒有出過滇南,可是,這一次因為她的關係,卻不惜千裏跋涉。顧兮若想了想,忽然側過頭來,小心地問了一句:“爹爹,莫不是滇池那邊,又有什麽新的動靜了不成?”

滇池之於滇南,地處交界,又因為滇池的托裏木和父親向來不睦,所以,此時乍一看到父親憂色隱現,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哈裏木和托裏木兩兄弟,又蠢蠢欲動了。

顧譽望了一眼開始一臉擔憂的樣子,心知女兒一定是想想了數年前,他和托裏木的一場較量,那一場較量之中,他雖然險勝,可是,卻也斷送了深愛著的妻子的生命。而托裏木兄弟的代價,則更大,不但失去了大片的土地,三萬精兵,均被顧譽所滅。

一方是奪地之恨,一方是殺妻之仇敵,雖然這幾年大家都在養精蓄銳,可是,這仇,卻算是結下了,所以,都在暗中摩拳擦掌,想要再找機會,一較高下,不死不休。

要知道,兩地之間的爾征我伐,原本都是尋常事,可是,顧譽卻在近期收到消息,二皇子日前曾派人潛入滇池,似是和哈裏木兄弟達成了什麽不為人知的協議。

而根據滇南這幾日傳來的消息看來,哈裏木兄弟正在暗中調兵,並開始對滇南一方,明言挑釁。

要知道,任何的地方勢力,隻要一摻雜了皇子之爭,其後果必定是兩敗俱傷。而一將功成,通常都是狡兔死,獵狗烹。可笑的是哈裏木兄弟全然不知道自己在飲鳩止渴,引狼入室……

滇南的情況不容忽視,所以,顧譽開始歸心似箭。不過,這些事情,是不能為顧兮若知道的,聽她到細聲詢問,一雙酷似愛妻的眸子裏,流露出和愛妻當日一般的關心和擔憂出來。顧譽不由地牽唇一笑:“不怕,萬事有爹爹在……”

一聽到顧譽如此胸有成竹的話,顧兮若的心裏的小小擔憂霎時煙消雲散。她一扯顧譽的衣角,展顏一笑道:“是啊,爹爹是個大英雄呢……”

爹爹是個大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