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帳蓬之中,明珠為輝,玉杯盛酒,華麗無比,金碧輝煌。

如此華麗的帳蓬,卻隻有三兩人陪坐。沉靜如水的空間裏,隱隱約約地流動著一種叫作“沉默”的東西。

年輕的皇太子一身正式的太子衫裙,端坐在高堂之上。他的左下首,則坐著那個鮮少現於人前的二皇子端木星。不得不說,雖然此次和端木齊,端木灼聯袂而來。可是,身為二皇子的他,卻始終沉默得仿佛一塊磬石一般——

可以說,自從踏上這一片土地,沉默就是他的代言——不論是端木灼的失蹤,抑或是端木陽的被擒,在他的心裏,都仿佛是事不關己的陌路往事一般。他所采取的態度,依舊是和往常一樣的不聞不問,不聽不講。

那是一種心的淡漠,那是一種心的流放。這個年輕的皇子,已經仿佛已經將除了軀殼以外的東西,全部都放逐了,到了最後的最後,就連希望,都不曾留下。

那是因為在他們的心裏,他們都是沒有希望的東西。

又或者說,他們的現實,太過殘酷,任何的希望,則是太過虛無縹緲的東西,於其去伸指等待,倒不如奮起而奪之。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即便是兄弟之間,亦是如此。

端木星動了動身子。在所有的不停的杯盞交錯之間,他就連微笑,都不達眼底。麵對著滿堂的歡聲笑語,麵對著擺滿的美酒佳肴,端木星的映著無數燈火,仿佛是映著漫天星鬥的璀璨的眸子裏的冷光,仍然帶著一種隻管自己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冷淡笑意。

不得不說,最是討厭這種虛與委蛇的場麵,可是,身為同行而來的兄長,四皇子端木灼已經失蹤半月,至今音訊全無。所以,身為二皇子的端木星,雖然不耐,可是,卻也不能缺席那些內裏目的不清,外裏卻是冠冕堂皇的所謂的宴席。

他不過是來充充場麵,滿個人緣的。

可是,他始終是沉默如水的。

自從一坐下來到現在,他都是垂眉斂眸,一言不發。一對冷若燦星的眸子,始終地望著打開的帳蓬門外,那個正緩步而來的,年輕的三皇子妃,冷淡的眉色之間,依稀有一抹說不出的譏誚的笑意——

端木星是真的想要看看,端木齊的這出戲,究竟要怎樣地唱下去。

刺眼的陽光,跟隨著那個女子的腳步,一寸一寸地朝著滿堂的賓客逼近,而那個安步當車的年輕王妃,那個披一身璀璨光影的年輕王妃,正帶著一種近乎神秘的表情,來到這座華麗,卻冷冰冰的帳蓬裏。

在這裏,酒是唯一的取暖的工具,隻不過,暖和的,是人心而不是肌膚。在這裏,酒是唯一的知心的東西,在悄無聲息地落下肚的一瞬間,給你帶來最真實的灼痛。

而人心,親情,隻不過是一縷輕霧,在飄過來的一刹那,你可能會感覺到。可是,隻要冷風飄搖而過,那麽,你就連它的背影,都無法捉到一縷……

在這裏,每個人,都是別人猜不到的不知所措,每個人,都是別人的利益之外的無關痛癢。高朋滿座,無一知己,杯盞交錯,隻看得到虛偽……

他們之間,唯一的關係,就是沒有關係。

華麗的帳蓬之內,鋪著大紅色的波斯地毯。倒映在滿室的燈光之下,仿佛是被血色包圍的巨大空間一般,隻要一眼望去,就會令人想到盛滿鮮血的血池。陶心然走在上麵,就仿佛踩在厚厚的冬雪之上一般,腳觸柔軟,“沙沙”有聲。

一步,兩步。

她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刀刃上,每上前一步,就會感覺到一種另類的,說不出的窒息。

那是這裏的酒色,還有那個端坐其上的男人,在用一雙看獵物一般的眼神望著她時,帶給她的,說不出來的窒息。

恍然感覺到,自己就是一尾正放在溫水裏的魚。剛剛開始的感覺是溫暖,到了最後,就變成灼熱。

寬敞的帳蓬裏,明珠輝映,琉璃燈高掛。可是,如此溫暖的帳蓬裏,並不感覺到炎熱。那是因為四周的角落裏,都擺滿了未融化的冰壞,絲絲的涼意,正從角落裏,靜靜地滲。滲入到空氣,滲入到毛孔,最後,消失在人的呼吸裏。

陶心然在帳蓬的最中央停下了。她極目望去,如此奢華的宴席裏,卻隻有寥若晨星的數人。擺滿食物的長桌後麵,對對都是深意莫測的眼睛,此時,正用群狼望著羊羔的眼神,明明暗暗地望著她。就仿佛是天宇之中,躲在雲層的背後的星鬥一般,色澤各異。

陶心然,斂了斂呼吸,然後衽襝一禮,淡淡地開口:“弟媳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陶心然冷冷地扯了扯唇。

忽然,某處遙遠的記憶被揭開了一半。她忽然看到,一張年輕的英武的臉,正浮現在她的眼前,幾乎是用一種極其淡漠的聲音,對著她介紹道:“來,心然,見過太子殿下……”

心然?

那是端木陽從來沒有對她用過的稱呼。

如流星一般的記憶仿佛是過眼雲煙一般地交錯而過。腦海裏的某一個片斷,和眼前的人的臉重合。可是,就在重合的一刹那,陶心然卻敏感地發現一件事。那就是,她記憶裏的那個太子,並不是眼前的這個的——彼太子,非此太子……

心,一霎時怔住了。

陶心然呆呆地望著明燈輝映之下的,紅得仿佛滴血一般的紅毯,忽然覺得自己的頭,撕裂一般地疼痛起來——

多麽不合時宜的痛。

多麽不合時宜的失態。

頭頂的人,忽然淡淡地咳嗽了一聲。仿佛在提醒著那個彎下腰去的女子,此時是如何的忽略了向為主人的自己。

陶心然應聲抬頭,眸子裏的沒有掩飾的清澈,還有近乎懵懂的神色,就在這一個刹那,利劍一般地刺入了端木齊的心裏。他隻覺得呼吸都滯了一滯。

然後,他的唇角靜靜地揚了揚。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來。

端木齊的對陶心然的所有的了解。都來自於落照的引導。

那個充滿智慧,可是,一雙眸子深邃得仿佛草原的天一般的落照,固然之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智慧。可是,更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冷傲。

可是,她獨獨對那個來自中原的年輕王妃,讚譽有加。她甚至告訴端木齊,那個表麵看來,溫婉可人,仿佛大家閨秀一般的年輕王妃,有多少的令人難以企及的高雅絕麗之處。

於是,雖然覺得不合時宜,可是,越來越覺得床空枕冷的端木齊,卻漸漸地迷上了落照所描述的那個女子。

於是,端木齊下定了決心,要將那個如此“過人”的王妃,據為己有——當然了,在那之前,他還得先看看,這個所謂的三弟媳,可真有落照所說的那麽好?可真值得他伸長自己的充滿期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