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而淳樸,真誠,豪爽,是生活在這一片大草原上的人們特有的性格,特有的豪邁——天地一家,四海一家,四海之內皆兄弟,天地之間見親人。

在這些沐浴在青天白日,草長鶯飛的大草原上的人的心裏。那些路過的客人,隻要肯光顧自己家的帳蓬,肯去他們家作客。

那麽,這些個從來素昧平生的陌生來客,被會受到貴賓一樣的禮遇。他們會將你看作他們的家人,又或者是手足兄弟。給予而款待,也就變成了理所應當。

所以,在大草原上,你通常會看到那些豪爽的蒙古漢子,會對素昧平生的過客,奉上自己的最好的東西,同其歡樂,與之分享……

可是,如此的慷慨解囊,如此的盛情款待。對於唐方這樣的擁有著陰暗心理的人來說,卻是一種絕對的負擔。

仿佛壓在嫩草上的大石,仿佛是遠來襲來的暴風雨,雖然遮蔽了日光,滋潤了土地,可是,在唐方的心裏,卻也成了極其沉重的負擔。

但,事實勝於雄辯。更沒有人可以對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叫停。生命已經挽回,因果已經種下,那麽,被動的唐方,就隻有無言感謝。

“謝謝……”望著珠玲花輕盈地轉過去的背影,唐方的眸子裏的光,微微地變了一下,然後,他垂下了眸子,低聲道謝。他的話裏,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歎息,還有真切的謝意——即便是他並不珍惜的生命,可是,卻被人執意而且盛情地挽留。於是,這道謝,也是必須的——

唐方真心地感謝眼前的這個女人。

他對她的無言的感謝,除了因為她曾經挽回了他的生命,更加的感謝他在最絕望,最黑暗的時候,看到了所謂的幸福的影子——

幸福,這本來是他自己都沒有的東西。因為沒有所以絕望。可是,而今的他,卻幸運地在一個陌生的,素昧平生的女子身上,完完整整地看到了,體會到了——那仿佛是一縷光,照進了陰暗的心底,那仿佛是一把火,將他正在瘋長的絕望,抑製於某一個層麵,使他的心,不再瘋狂,使他的人,不再絕望。

原來,幸福也可以如一束燭光一般,將他人的,對生活的希望,重新點燃。

一霎那的釋懷,換來心底冰河的消融。於是,一直被他抵觸的,一直因此而絕望著的陶心然的對他的拒絕,也被自然而然地冰釋了。

真正地愛一個人,不是索取,而是給予。

是的,隻要那個女子幸福,隻要那個女子笑容如月季花一般,常年開放。那麽,無論她身要何處,無論守候在她身邊的甲、乙、丙、丁,無論陪伴著她的是張三,還是李四。無論那個人,是唐方愛著的,還是恨著的,相離的,陌生的,還故親的,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唐方,應該因為他所愛著的那個人幸福而幸福,而不是讓“她”由於自己的仇恨而將幸福生生地埋葬。

若真算起來,那才是唐方的生命之中,不能承受的重中之重……

唐方忽然微笑起來。仿佛落雪後的寂寞,仿佛是花開後的淒涼。他強自壓抑著一波強過一波的心痛,努力地使自己的臉上,保留著淡然得仿佛輕霧一般的微笑——

他是應該開心的,是應該微笑的——最起碼,曆盡了百劫之後的他知道,她還活在這個草原的某一片天下,還和他共同地沐浴著這一處異地風光。

最起碼,他知道,她很幸福,現在幸福,以後,也必定會幸福——而他的所有的努力,畢生的心願,不就是希望能給她幸福麽?那麽,她既然幸福了,他又夫複何求呢?

而且,他知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自己曾經遭遇過的一切,她永遠都不會經曆,更不會知道,所以,事情到了此時,連同他的癡情,要一起地劃上句號。

她快樂,他便快樂,她幸福,他便應該幸福。可問題是,如此簡單的快樂,他怎麽從來都沒有想到呢?

慘淡的唇角,浮上了一抹說不出的淒豔的笑。那抹笑,就仿佛黃昏日落之前的流光,就仿佛是在秋水之上一掠而過的飛鳥的背影,雖然來時璀璨無比,可是,因為停留得太過短暫,又因為太過,驚豔,太過脆弱,所以,恍如露懸葉尖,一現即逝……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於是,那個曾經一度地放任自己生命消失的小唐,那個因為一絲執念,不肯放過自己的的唐,此時,忽然之間,豁然開朗起來。

再一次地抬起了頭,在陽光渲染著帳蓬裏的角落,對著那個好心的女子再一次地說道:“真的,謝謝你們了……”

是啊,這無言的感謝,這因為她的幸福的微笑而撥開的迷霧,又是一種怎樣的,說不出的滿懷的感激呢?

那個年輕的女子,就站在那簇光影之中,長發染霜,麵頰帶彩。而她的臉上的那抹笑,更將她的人襯得光彩奪目,無比倫比。

無可否認,這個年輕的女子,是一個將幸福寫在臉上的女人。

生活在幸福裏的女人,那種幸福,在眉梢,在額頭,在臉上,在心裏。那是一種極具感染的東西,是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就仿佛是點綴在繁花上的晨露一般,隻要輕輕一動,就會零落一地,即便是站得遠遠的人,都會感覺到那一陣最細微的濕意——

幸福如水珠,隻要沾染上星點,就會成為幸福的源泉,奔流不息。

就如此時的珠玲花一般,她的臉上,她的眉眼,包括她的一顰一笑,都充滿了幸福的意味,這使得唐方不由地開始羨慕起那個給予了她幸福的男人——不過,幸福是雙向的,相信珠玲花幸福著的時候,那個男人,同樣也是幸福著的……

唐方的道謝,有著數重意味。

雖然,他從來都是一個不願意欠下別人的人。可是,唐方卻知道,這一次,不欠也早已欠下了。而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早點養好自己的傷,然後快一點地離開他們。使這一對幸福的人兒的生活,回歸到以前的平淡以及幸福。

有時,離開,反倒是一種最好的回報方法,當你必須離開,那麽,不去打擾,則是另外一種的感恩,以及回報。

報恩,通常有許多種方式,而最簡單直接的,就是離開對自己有恩德的人,不去打擾他們的生活,然後,靜靜地守候著他們,讓他們一世無憂。

這後者,唐方一定是做不到了——因為,他決定了要離開……

那個以師傅為名的女子,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幸福,還有安樂。那麽,自己所要做的,就是遠遠地離開,行到水窮處,抑或山盡時——然後,他在那最個最遙遠的地方,默默地懷念,永遠地祝福她,一生幸福。

就仿佛山風掠過樹梢,就仿佛雲起之時閃過的輕影,幸福是如此的難以捕捉,所有的感覺,也隻是心的感覺。那是連他都無法擁有的東西——沒有了陶心然,這世上也就沒有了幸福,沒有了唐方……

幸福仍然遙不可及。可是,端木陽能盡心地給予了。那麽,就讓這幸福延續下去吧。讓她永遠地幸福下去吧——他雖然恨著端木陽,而且永遠都不會原諒,可是,因為他給予了那個女子幸福,所以,唐方願意選擇遺忘,然後,遠遠地離開他們的生命——此生,再不相見。

可是,在這個草原的小小的帳蓬裏,他卻看到了希望的影子——這對新婚的小夫妻,安靜而且平淡的生活,又何嚐不是一種幸福?

可是,他是一個不祥的人,不希望再將自己的悲劇延伸。於是,他決定隻要自己的傷勢一好,就馬上離開——已經打擾到了他們,唯一希望的事,就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們帶來的麻煩……

恩惠和愛情,才是這個世上最難還有債務。

“不用謝的啊……在我們這裏,換作是你碰上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會如此做的啊。”

小唐的如此慎而重之的道謝,卻隻不過是換來那個一身彩衣的女子的隨意的輕輕一笑。

是嗬,這些個她所認識的中原人——王妃,包括這個少年,可都是知道感恩的人呢,隻要對他們有哪怕是一點點的好,他們就會不停地道謝,有時,就令珠玲花都感覺到不好意思……

珠玲花微微搖頭,她手捧著空碗,在帳蓬的中央站住了,在微微側過頭去的瞬間,捕捉到了唐方的如此複雜的眼神,還有真誠真心的道謝。她俏臉一揚,斂眉而笑。然後,在掩住口的一瞬間,表示不用如此。

天光,從帳蓬所開的天窗傾瀉而下,在帳蓬的中央形成一個奇異的圓形的光圈。那光之源,那光之圈,仿佛是奔流不息的時光一般,正在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縈繞不息,奔騰不息。

珠玲花就在站在光的中心。她的一身的彩衣,因為陽光的照射而更加的明豔。她的原本就白皙的臉龐,因為陽光的照耀更加的耀眼奪目——她的整個人的身上,仿佛都散發著一種微微的光輝,在這個夏日的帳蓬裏,仿佛日出東升一般,無以倫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