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子,五官完美,膚色潔白。即便是在昏迷之中,都依舊散發著令人目眩神移的魔力——不得不說,那是個得到了天神眷顧的少年,擁有著超出六道輪回的臉,那樣的的容貌,就連那個三殿下——那個在這片大漠上,公認的最好看的男子,都多有不及。

此時,那個少年男子緊緊地閉著眸子,卻驀地發出了一聲啜泣,跟著,他的近乎嗚咽的聲音,在這個帳蓬裏的空間靜靜地響起:“師傅……師傅……”

少年男子的聲音有些沙啞,更有些絕望,就仿佛是一隻受傷的小獸,正在寒冷的冬季裏,因為找不到回去巢穴的路,而發出的最後的一聲悲鳴……

那樣的聲音,令近在咫尺的珠玲花聽了,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惻然的感覺——為什麽,這個少年,在此時,叫的不是父母,不是兄弟姐妹,甚至不是自己愛人,而他所叫的,則是……師傅……

那麽,是什麽樣的師傅,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令到這個在生死的邊緣徘徊的男子,還如此的惦記呢?

珠玲花走上前去,想看看這男子的燒是否退了,可是,她還沒有走近。那個明明昏迷著的人,忽然伸出手來,一把抓住珠玲花的手,用一種幾乎是驚慌失措的語氣,急切地說道:“師傅,別走,師傅,別走……”

師傅,別走……

這可是一個被自己的師傅拋下的男子麽?又或者說,在這個男子的生命裏,就隻有師傅一個親人,可是,而今的他,卻因為某種原因,被師傅拋下了麽?

仿佛是洪流衝出閘口,仿佛所有的渲,瀉終於找到一個出口一般,那個少年男子一把抓緊珠玲花的手,一邊語無倫次地說道:“師傅,別丟下小唐……求你了,別丟下小唐……”

求你了,別丟下小唐。

珠玲花的心裏,感覺到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她望著那個男子的沒有焦距的眼神,望著他的不停地流淚的臉,還有語氣神情之中那說不出的驚慌失措的絕望。珠玲花隻覺得自己的心。都開始酸楚起來——這個少年,還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聽到小唐還在夢魘裏不停地呼喚著自己的師傅,而自己再也無法掙脫被他的握緊的手,於是,珠玲花壓低了聲音,連忙說道:“師傅不走,師傅不走……”

並不知道,這個小唐的師傅,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可是,聽到小唐的聲音如此的眷戀,又如此的絕望,於是,珠玲花猜測,他的這個師傅,應該是個女人吧……

於是,珠玲花從被小唐緊握的手腕裏掙脫了自己的手,然後輕輕地哄著他:“師傅怎麽會舍得小唐呢?師傅不走……”

“啊……多麽好啊……”仍然是緊閉著的眸子裏,有淚水洶湧而出,小唐慢慢地躺了下去,握著珠玲花的手,也開始一寸一寸地鬆開。他的蒼白得幾乎無色的唇邊,甚至浮上了一抹說不出的虛弱的笑,他喃喃:“可是,師傅已經不要小唐了不是麽?”

師傅曾經是他心裏的支柱,曾經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的溫暖。可是,師傅也不要他了,也不要小唐了——自此之後,這天地之間,這七海之上,他就隻剩下一個人。

是的,他隻是一個人……

夢魘裏的小唐,有淚水劃過臉頰,透過略微昏暗的燭光,珠玲花可以看到,那個剛剛今天換上的枕頭,已經被小唐的淚水,全部了浸,濕了……

師傅,小唐。

珠玲花縮回自己的被小唐握得幾乎脫了一層皮的手,微微地搖了搖頭,看來,這個少年的師傅,不是不要他了,就是在某一場不可預知的變化之中,死去了。若非如此,這個少年的聲音,就不會如此的絕望,他的語氣,也不會如此的悲切。

那是一種失去了心裏的最深的摯愛的殘酷,那是一生最重要的人離去之後的,再也無法彌補的空缺——

珠玲花記得,王妃曾經說過,每個人生來都是有單翼的天使,隻有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才可以開始飛翔。要麽,就隻能墮入凡塵,永遠地流浪……

這個少年,可是失去了另外的一隻翼,所以,注定隻能一個人流浪麽?

而那個師傅呢?她若是死去了,若是升了天,那麽,她若是在天上聽到了小唐的哭泣,她可會覺得心痛,覺得傷心麽?

珠玲花微微地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然後去解放在一邊的被子——

小唐睡了這個帳蓬裏的唯一的床鋪,那麽,今晚的珠玲花和鐵裏木,就隻能睡在獸皮上了——

不得不說,這床鋪的款式,還是她看到了王妃的床之後,才想起來的,在草原上的生活的人,因為要方便搬運,還有材料的便利,所以,他們所睡的床鋪,通常就是同塊木板,然後鋪上自己獵回來的獸皮,就是一張完整的床鋪了。

可是,珠玲花和王妃在一起呆得久了,漸漸地喜歡起王妃的那個叫做“床”的東西。而鐵裏木,雖然木訥且不懂得討好女人,可是,一再地聽到珠玲花描繪那個“床”的樣子,就知道珠玲花怕是喜歡上了那種叫做“床鋪”的東西。於是,勤快的鐵裏木,就去遙遠的山上斬了木材,靠著珠玲花的回憶,做成了今日的“床”的樣子。

草原上的好客,就在於會將自己最好的東西奉獻出來。所以,一看到小唐受傷,而且地上冰涼,鐵裏木就在征詢的珠玲花的意思之後,將小唐放到了那唯一的床上。而他們自己,則準備睡在地上。

好在他們並不打算在這裏久待,所以,隻要小唐的傷一好,他們就可以離開了。所以,這鋪床,暫時地借給小唐,也是可以的。

一想到這些,珠玲花手腳勤快地鋪著獸皮,然後,想要等鐵裏木回來之後,一起休息。

床上的小唐,睡得非常的不安穩。

不知道夢到了什麽。那個小唐一會兒渾身是汗,他用力地揪緊自己的衣服,象是怕被誰扒去了一般。再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始將整個人都蜷縮在床的一角,渾身都開始戰栗——

有時,他會大叫:“師傅,別走。”

有時,他又會哭泣著哀求他的師傅,和他一起走……

那個如此要強的人,怕是平時都不肯流淚的吧。所以,到了此時,才會如此的傷心,才會如此的絕望,才會如此的承受這訣別的痛苦,然後,將自己的心裏的苦,渲瀉,出來吧?

珠珍花鋪好了床,看到小唐還有喃喃自語。於是,她終於忍不住再一次地走上前去,握著小唐的手,想讓他平息下來。

要知道,小唐的背上,全部都是黑色的淤痕,而且腫脹得慘不忍睹。雖然有的地方被鐵裏木用小刀劃開,然後讓膿流了出來。可是,不家更多的膿在那裏麵,無法清除。更有甚者。被小刀劃開的傷口,依然會感覺到痛的,珠玲花怕小唐會因為過分的掙紮,而碰到了傷口,會疼痛難忍……

小唐終於安靜下來。珠玲花這才抹了一把汗水,然後輕輕地籲了口氣——就在她轉身的時候,卻看到去而複返的鐵裏木正站在帳蓬的門口,靜靜地注視著他。黑藍黑藍的眸子裏,依稀有一抹化不開的深情——就這是他鐵裏木年上的女人,無論在什麽時候,什麽境地,她的善良,都是無可比擬的……

“啊,你回來了?”看到鐵裏木出現在帳蓬的門口,珠玲花先是一驚,然後走上前,一把拖過他的手,一手指了指又再沉沉地睡去的小唐,微微地笑道:“他做夢了,一直的在哭,一直的在喊‘師傅’……”

為自己拖了其他的男人的手感覺到窘迫,珠玲花一邊朝著鐵裏木解釋,一邊笑道:“所以,我就冒充了他的師傅,勸他安靜下來……”

“嗬嗬”,鐵裏木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摟緊了珠玲花的肩膀:“他的師傅,一定是老得牙齒都要掉光了,再說了,他哪裏能修得如此好的福氣,有一個仙女兒一般的師傅呢?”

是啊,看唐方這年紀,已經差不多十七、八歲了,若他有師傅,一定是個老掉牙的老人家了——那麽,唐方如此的舍不得自己的師傅,一定是他的師傅極疼他,被他視作了父母,才會如此的難過吧……

聽了鐵裏木的話,珠玲花的臉更加地紅了,在昏暗的燈火的映照之下,就仿佛是紅透了的蘋果一般,令人忍不住地想要撲上去咬上一口。

“我哪裏是什麽仙女啊,這話,你可不能亂說,若是被天神聽到了,可是要懲罰你的……”珠玲花扯著鐵裏木的衣襟,避過他的熱辣辣的眼神,“撲哧”地笑起來:“下次,這些話可不能亂說了啊……”

“我就要說,我的女人是仙女……”憨厚的鐵裏木一邊笑,一邊打橫將珠玲花抱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鋪好的獸皮上,然後,身子一挺壓了上去:“天神是不會懲罰我的,因為,我的女人,就是天神賜給我的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