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年幼之時,她是很排斥這個長姐的,每次隻要一看到陶心然,她就會嘟起小小的嘴巴,要麽趕她走,要麽就是欺負她。而那個僅僅大她一歲的姐姐,每一次被她欺負了之後,不但不敢哭,還不敢告訴別人。那個時候,陶心蘭是看不起自己的這個姐姐的,再加上受母親的影響。她總覺得陶心然沒用,不配做自己的姐姐。
她還記得,八年前,即便是知道母親將那個向來懦弱得隻知道哭的姐姐暗中的推到了湖裏,她也沒有想過去責怪母親,又或者是替這一個從來都沒有放到眼裏過的姐姐,去鳴不平。
隻是,被人僥幸的從冬天的湖裏救起。陶心蘭就發現,從那時起,那個一向懦弱的姐姐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安之若素的生活,然後完全不顧及他的眼光,以及嘲弄。那時,她是更加的看不起她的——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若是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那麽,活在這個世上,究竟還有什麽意義?
然後,長姐和師傅離開。一別八年。八年後歸來的長姐,已經成為一個英明睿智的存在。她臨危受命,擔起了陶家的一門重任。陶心蘭還是在一旁看著,看著這個一向懦弱無用的姐姐會怎樣的被這一門之眾急得哭笑不得。可惜的是,那個長姐,早已不是以前的灰姑娘了。龐大的陶家的家務事,在她的手裏,就仿佛是手心的脈絡一般,被她處理得井井有條,頭頭是道。於是,陶家的所有的主事人們,都開始誇獎前任主事人的英明,也誇獎如此年輕的新生的掌門,是如此的卓爾不群。
可是,那個時候,陶心蘭也是看不起陶心然的。她相信,這個陶家,若在自己的手裏,若在自己的掌握裏,一定可以變得更好,甚至是比更好,還要好。
自從那時起,她就開始幫助母親謀劃,謀劃著,要怎樣的將這個姐姐從掌門的位置上推下去,怎麽樣將自己的這個姐姐取而代之。
可惜的是,她得到了那個機會之後,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麽的天真,而姐姐固有的模式還有做法——那些曾經被她不屑一顧的,嗤之以鼻的做法,又是多麽的行之有效。
可惜的是,她更不會服自己的姐姐,總覺得那是姐姐的僥幸,是姐姐將這個模式強行的灌輸下去,從而形成一種習慣的……
那時,她更恨自己的姐姐。恨她為什麽總是事事搶在自己的前頭,恨自己的姐姐為什麽偏生地生多了自己那一年多的時間。
及至詔書至,如陶家的主事人進宮,陶心蘭就更加的不服——憑什麽?憑什麽,什麽好的機會,都要落到姐姐的身上?憑什麽?飛上枝頭當鳳凰的,不是她陶心蘭,而是她陶心然?
於是,怒極,氣極的她,不顧一切地去找那個因為中毒,而依舊雙眼失明的姐姐。也就是在那時,她的那個姐姐,卻對她說了那樣的一番話……
而那些話,她永遠都還記得……
陶心然說:“其實,你也可以進宮的。”
陶心然說:“宣陶家家主進宮,而你,隻要手持印符,一樣是可以的,相信以你的智慧,若是帝王問及,也是完全難不倒你的……”
她說:“隻是,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我想告訴你幾句話,當然了,你可以選擇不聽,或者不記,隻是,我該說的,卻已盡到了本分……”
她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宮廷深院,不比陶家門第,而你,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所以,到了那種地方,並不是對每一個人都需要直視他們眼睛的。在抬頭之前,要記得先斂去目光裏的一些可能引起他人不喜的東西,比如驕傲,對於宮裏的很多人來說,你的驕傲是一種無聲的挑釁。當然,如果你原本就想要引起不滿,也可以充分利用這一點,但是在那樣做之前要先想好所有可能的退路——因為你不是他們,知道了嗎?”
她說:“沒有為什麽,你隻需要記住,你姓陶,我也姓陶——還有就是,你喜歡的,未必是我想要的,所以,不要再將心思,用在我的頭上,要知道,在陶家,我們需要防備的人,需要去做的事情,還有太多,太多……”
她說……
陶心然的所有的說過的話,在此時,仿佛是兜頭淋下的冰雪一樣,將陶心蘭的心,生生地淋醒——可是,在當時,她的心裏,也隻是不齒——這個姐姐,想來是知道自己身中劇毒,即便進宮,也是時日不多,才將這個機會,讓給自己的嗎?
及至到了宮裏,她也還在想——你讓我來,我就讓你看看,我是如何的冠寵後宮,是如何的飛上枝頭當鳳凰,是如何的光耀門楣——帝王寵,華衣冠蓋,那時的陶心蘭,無疑是春風得意的。可惜的是,好景不長,在這個後宮,在這個泥潭裏,有多少個女人,都將眼睛瞪著那些個站在帝王身邊的,正風頭正盛的女人?
當初的她,的確是不信這個邪的,可是,這幾次的打壓下來,陶心蘭也終於明白了,原來,姐姐說的都是對的,而她,錯就錯在一直的過高的估計了自己,一直的將自己擺了在更高的位置——
原來,並不是她的樣樣都強過姐姐,而是她的那個姐姐,一直一直的,在忍著她,讓著她——
於是,不由自主地,她開始按照陶心然的話生活——
於是,她在不由自主之間,就會在在抬頭之前,先斂去目光裏的一些可能引起他人不喜的東西,比如驕傲……因為,她記得,她的姐姐說過,“對於宮裏的很多人來說,你的驕傲是一種無聲的挑釁……”
可此時,這個姐姐,又為了自己,開始幫自己做最後的清理。而自己呢?是否永遠都是被她照顧的那一位呢?
滿臉的羞愧,使陶心蘭的臉色,變得一片潮紅。而陶心然感覺到陶心蘭呼吸紊亂,連忙抬起了頭:“妹妹,怎麽了?可是不舒服麽?”
說話的時間,陶心蘭的傷口處的膿,已經被陶心然全數吸了幹淨。鮮紅的血,正從陶心蘭的傷口處,慢慢地流出。而腫脹的傷口處,也已經開始慢慢緩解。
“我沒事……”陶心蘭羞愧極了。她連忙說道:“姐姐,你怎麽能為妹妹做這些事情呢——你知道嗎?你叫妹妹好不羞愧……”
“你是我的妹妹,姐妹不分家……”陶心然望著陶心蘭,手下卻不停地將藥粉灑在她的傷口上:
“我隨身帶了些藥粉,你自己拿回去敷吧——”陶心然微微地搖了搖頭:“你在宮裏,怕也得不到那些藥吧——這些,全部都給你,你仔細的收好了……”
陶心然望著陶心蘭:“妹妹,別人的算計固然之要防患於未然,可是,你自己活下去的信念,也一定要堅定不移才行——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陶心然慢慢地說著,將手中的藥粉全部都塞進了陶心蘭的手裏:“妹妹,過幾天,我再想辦法去看你……”
陶心蘭握緊了手中的藥粉,剛要說什麽。隻聽遠處傳來一聲厲喝:“誰,站住……”
陶心蘭頓時手一抖,整包的藥粉,全部都跌在了地上。陶心然左右瞄了一眼聽得那聲音還遠,於是,連忙再一次的檢查了下陶心蘭的衣服,然後將藥粉幫她藏匿好。這才低聲說道:“妹妹,你要小心啊……”
陶心然幫陶心蘭將散亂的發絲掖好,然後對著她溫暖地一笑:“你要記得,姐姐就在你的身旁……”
陶心蘭喉頭哽咽,正想說什麽,陶心然已經跳入了旁邊的那一叢最茂密的冬青之中草,然後一個彈指,解開了連珠的穴道,這才轉身遠去。
再說倚在石柱旁的連珠慢慢地醒來,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感覺渾身發涼,這才發現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竟然坐在石凳子上睡著了。
腰部發麻,身子發僵,連珠用力地晃了一下頭,揉了揉胳膊,不知道想起什麽一般地,驀地抬首,卻發現那個一身藍衣的蘭嬪,正呆呆地站在亭子一角,正望著遠處大殿的綺麗燈火,有些癡了。
輕輕地舒了口氣,連珠站直身體,來到陶心蘭的麵前,靜靜地說了句:“蘭嬪娘娘,我們該回去了……”
“是啊,夜深了,我們也應該回去了。”陶心蘭的一雙靜眸,望著睡眼惺忪的連珠,清淡一笑:“倒是你,怎麽說睡,就睡了呢?”
“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昨晚睡得遲的緣故吧……”被陶心蘭一語道破自己的處境,連珠的臉有些紅了。她連忙低下頭去:“蘭嬪娘娘,真不好意思,都是奴婢的疏忽——”
昨晚和小月輪流值夜,可是小月半夜發燒了,所以,她一個人撐到了天亮,看來,這真是累到了,一個不小心,就睡了過去,還好這蘭嬪娘娘脾氣尚她,擱在以前的主子,早就大發威風,或打或罰了……
“沒事的,累了就休息一下吧……都是父母養的啊……”無聲無息的喟歎,從陶心蘭的唇間發出,她隨即笑了笑:“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